《〈三国志〉讲义》 戴燕著 三联书店出版

戴燕

■徐 浩

网上常有类似“你最想穿越回去的朝代”的问答，喜欢热闹市井生活的，颇想去《清明上河图》中的北宋逛逛；向往诗书风流的，打算在盛唐考个进士；也有看着那些苦命短命南宋南明帝王心存不甘的，以为自己能更改历史的轨迹——这当然都是游戏。很多人想回到“三国”，理由就是“三国”最熟悉，人物关系、历史事件都了然于胸，想作个弊都不用翻书。

戴燕教授的《〈三国志〉讲义》带领我们穿越回了这个风云激荡的年代。这本《〈三国志〉讲义》是她在大学开设通识课，经过三轮讲下来积攒整理讲稿而成。

但选“三国”作为大学通识课的题目，其实不讨巧。游泳教练、舞蹈教练常说，教一个什么都没学过的学生倒不怕，就怕教一个会一些，但都是错误动作的学生，纠正成习惯的坏动作往往要多花几倍的努力。我们通过“演义”、戏曲，甚至还有连环画、电视剧、电脑手机游戏所认识的所谓“三国”，已在我们记忆深处顽固成型，幸而有戴燕帮我们一一厘清。曹操在历史上，从有“定天下之功”，到“白脸奸臣”，再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被称为“一位民族英雄”，这个过程的脉络，以及背后的时代逻辑，戴燕娓娓道来。这还不算最难的纠正，毕竟“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诗篇，入选在中学语文课本中，人人都要背诵，魏武形象，也就不会负面到哪里去。奇的是三国的另一个奇人——诸葛亮，却真的颠覆了我们印象。《三国志》说诸葛亮：“然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戴燕讲这就是说诸葛亮有本事把蜀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但他缺少“奇谋”“将略”。真实的诸葛亮缺少“奇谋”，这真是惊到我们了。虽说《三国演义》中 “欲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是有点过，但诸葛亮早已在民众的心目中成了智慧和谋略的化身，把他还原到缺少“奇谋”，真是很让人感慨，历史的真相有点无趣是不是？再如华佗，在国人的心目中，可是家喻户晓的神医。戴燕统计了《三国志》中记录的华佗经手的全部十六例医案，痊愈的七例，但让华佗束手无策或无法根治的却有九例。这实在也很难算作“神医”吧！戴燕讲，在那个时代，好的医生，不一定是要起死回生，而是能够看到生死门限，并在这一基础上提供预防及求助的办法，让人安然尽享自己生命的饱满和力量。戴燕虽然讲的是对华佗的认知，但也指明了我们现代人看二千年前历史的视角。

这本《〈三国志〉讲义》正文共计十讲，引言讲了《三国志》成书的经过，其实也是一篇关于陈寿的人物评传。正文所选十讲，其中八篇出自《魏志》，《蜀志》和《吴志》各只有一篇，分别选了诸葛亮传和吴主传。虽说三国名义上三分天下，但在那个时代，中原是成熟发达地区，蜀地战士人民只及魏国九分之一，吴越也还有很多地区属蛮荒之地，所以这个分配比例仔细想想也很合理。这八篇《魏志》中，除《武帝（曹操）纪》《文帝（曹丕）纪》是理所当然之选外，另几篇《明帝（曹叡）纪》《武宣卞皇后传》《何晏传》《华佗传》，都是平常不太让人关注的视角。戴燕选这几个人物来讲，让我们看到了《三国志》这部史书的丰富和多维，尤其是《倭人传》，日本人自己写本国史，要到八世纪的《日本书纪》才开始，它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借鉴了《三国志》《后汉书》，所以对日本人来讲，《三国志》里的《倭人传》就是早期日本史的最珍贵资料。不止于此，戴燕还讲述了后来历史上从“倭”到“日本”名号的变化，让我们有了更为纵向的历史体会。

戴燕对文献的解读很到位、深入，虽是课堂的讲义，但无一句无来历，无一句无出处。更为难得的是，对于时下“曹操墓”发掘等争论得不可开交的事，书中也有很正面的回应。但三国毕竟是一个有着“建安风骨”的时代，戴燕的《〈三国志〉讲义》文笔虽简练却也很饱满。就说这十讲的篇目：一、文采风流今尚存；二、吾将以时整理；三、半为当年赋洛神；四、不出房闼心照万邦；五、鸿鹄比翼游；六、华佗无奈小虫何；七、东临碣石观沧海；八、征帆一片绕蓬壶；九、出师未捷身先死；十、虎踞龙盘帝王洲，均或有出典，或依人物，或为评说，都很形象贴切。

戴燕讲这门课是她上得最愉快的一门课。作为读者，读这本《〈三国志〉讲义》也很愉快。我们太需要这样的通识课，学到真实的历史，让我们明白自己从哪里来，向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