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风流》
[美]欧文·斯通 著
刘绯褚 律元 译
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牧蘭城
“没多大工夫,他就通过了海关的检查,提着那两只旅行皮包沿码头朝布洛涅车站走去。”欧文·斯通在《渴望风流》的开篇写下这句话。
一代印象派大师卡米耶·毕沙罗就这样离开圣托马斯来到艺术之都巴黎拜师学艺,二十五岁的年纪,意气风发,眼前的巴黎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场梦。“当亚眠跑马场——法国最好的跑马场——掠入他的眼帘时,他的心情像预期的那样发生了变化,开始沉浸于返回巴黎的兴奋之中。巴黎是绘画艺术繁荣昌盛的地方,是全世界的艺术中心,他已决心去那里从事自己的事业,终生不渝。他正年富力强,身体健康,还有半个世纪漫长的生涯在等待着他,他尽可以创作出许许多多的作品”。
那样的斗志,那样的期许,是一个少年胸腔里发出的最强音。在最强壮的人生里,怀抱梦想,也许是这世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尽管毕沙罗的身后还有一堵堵围墙——母亲拉舍尔对他从事艺术事业的强力反对——“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当画家”;父亲对他子承父业做一介商人的期许——“一个人不能吃油画,或当外衣来穿,或在它遮盖下睡觉。总之,我年轻的儿子,艺术是一种奢侈品。人们没有它也不会死的”。然而,这些都不能阻止他去追随自己的心——“思想和精神的饥渴比肚子的饥渴还要强烈”。
安东·梅尔比、德拉克洛瓦、柯罗老爹、库尔贝、雅各布森、皮埃特……他在巴黎求索的路上并不孤独,有那么多的伙伴欣赏他、支持他,更重要的是,给他精神上的慰藉。当然,即使在最初困难的日子里,他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而是体面地在自己的画室中自由地铺展画纸,随心所欲地去到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地方作画。因为,他还有一个包容理解他的哥哥,一个无私宠爱他的兄长,一个体贴地将他所需要的衬衣、炭笔、颜料、速写簿送到画室,让他无后顾之忧的“避风港”——“我希望你能进步,并以此谋生。如能这样,我是非常高兴的。不要理睬某些人说你是懒人……或说你的职业只能使你饿死”。
生活待毕沙罗不错,至少,他比梵高幸运,幸运的不仅仅是他有巨大的精神和物质支柱,还有一段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般冲破藩篱的甜蜜爱情。只是,不知当他陷入那段无可自拔的爱恋中时,是否还记得他第一次拜访柯罗后,柯罗嘱咐他:“还有一件事,把这话当作一个老人的忠告吧。千万不要结婚,你要走的道路太长太艰难,家庭的负担和责任沉重得很,会妨碍你完成自己的工作。女人,可以;爱情,不行。你已经把爱给了艺术,要忠贞不渝。”
也许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吧。爱情如闪电一样袭遍他的全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朱莉作为毕沙罗的妻子是伟大的,她的一生一边毫无怨言地承受着来自婆婆的挑剔和偏见,一边心甘情愿地陪在毕沙罗这个狂热的艺术家身边,陪他度过无数个艰难时刻,荣辱与共。
毕沙罗最重要的一场战争,是与沙龙的对抗、与权威的对抗。1874年,他的好友莫奈向他提议,与其受制于保守顽固的沙龙,不如自我解放,搞一个巴提纽尔独立派的画展。这与总是被沙龙拒之门外的毕沙罗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们这群人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呼朋引伴,着手创办一个无名艺术家协会。
有人赞同,就有人反对。爱德华·马奈和吉耶梅就送来了嘲笑和暗讽。但协会声势依然浩大,莫奈、西斯莱、德加、雷诺阿、塞尚、布丹……这群为艺术献身的人,拥有着如他们画作一般旺盛而炙热的生命力,他们殚精竭虑地追求新的光影效果、新的绘画笔触,真诚地寻找美与现实的结合,他们逆势而往,旌旗猎猎,开始了他们的革命征程。
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几次展览都失败了,还招致恶劣的抨击和谩骂。尽管如此,他们仍燃烧赤忱,为艺术史上一个由他们创造的新的名称——“印象派”而举杯庆贺。
欧文·斯通毫不吝啬于对这群艺术家之间惺惺相惜的描绘。毕沙罗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他经常邀请一些好友同他一起作画,即使在普法战争时期他们饱受赤贫困扰之际,这种志同道合的友谊也依然深厚,他们丝毫不曾掩饰对彼此的崇敬与赞美。保罗·塞尚曾对朱莉说:“如果说我有过什么恩师的话,那就是卡米尔·毕沙罗。他是我心中的圣人。”
在整篇史诗剧中,有一个人的名字永远无法抹去,他就是丢朗·吕厄——所有艺术家的伯乐和“经纪”人。是他,这个不同寻常的画商,发掘了莫奈、毕沙罗、西斯莱、德加、雷阿诺等后来举世闻名的艺术家,把他们的作品推向巴黎和伦敦,推向美国,与此同时也解决了他们大多数人的燃眉之急。据统计,他所收藏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多达五千幅以上。他给予他们心灵的慰藉,当莫奈沮丧到想要毁灭自己的画作时,他鼓励他:“不要绝望,我相信你,继续下去吧,我们一定会找到市场。”
我们无从判断他到底是一个艺术家的救赎者,还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但我们庆幸,有这样一位画商为这世界保留了天才的画卷。正如莫奈生前最后一刻所说:“我们所有的印象派画家,如果没有丢朗·吕厄,早就饿死了。”
书的结尾,年届古稀的毕沙罗走进1900年“伟大世纪博览会”的大厅,回想起1855年的万国博览会,那时的自己,是一个双眼澄澈、赤手空拳的二十五岁青年,站在从全世界各地搜集来的像银河系那样浩繁的绘画面前,惊慌失措,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股颤栗感袭遍全身。如今,他目光淡定,超然回望过去的一幕幕,为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不知走了多少路。但就像他所说:“如果我必须重新来一遍,我还是要走这条路……”
《爱乐之城》中米娅对塞巴斯蒂安说:“人们会因为你的音乐热情而来,人们喜欢见到充满激情的人,他们会记起遗忘的东西。”感谢这本书带给我们关于艺术家的苦难与辉煌,以及他们给予我们的疯子般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