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本文作者与白先勇(左一)、林青霞(左二)、金圣华(右一)合影于香港。
《细说红楼梦》
白先勇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曹可凡
白先勇先生生于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这或许注定他一生浪迹天涯,漂泊四方,桂林、上海、南京、香港、台北、圣芭芭拉……到处都留下他的生活印迹,但哪里都算不得他的家,只有在古老的昆曲工尺谱中,白先生似乎才能找到心灵的归宿,获得无限的慰藉。诚如林怀民所言:“台北不是他的家,桂林也不是……都不是。不是任何地方,而是一份好深好深的记忆和怀念。白先勇回去的‘家’,正如计程车后,消逝在黑暗中的长路,那些属于中国的辉煌的好日子,那,我们五千年的传统。我们五千年的五千年的五千年的……”十余年来,白先勇以“昆曲义工”自谦,兢兢业业致力于昆曲复兴。曾记得2004年隆冬,寒风凛冽,我赶赴苏州采访,只见先生身披一件褪色军大衣,与汪世瑜、张继青两位昆曲大家在四面透风的一幢烂尾楼里,带领一众年轻昆曲演员排演青春版《牡丹亭》。彼时,先生犹如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驰骋于古老传统艺术的疆场。他誓言要让昆曲走进高等学府,让更多莘莘学子亲近那悠扬的“水磨腔”。于是,先生果真将属于我们辉煌的好日子又带至我们身边,绵延六百年的古老昆曲又得以复兴。每当我端坐于剧场之中欣赏昆曲,看见如潮人流,看见观众由“白发”转为“黑发”,常常有着眼热之感。这巨大的转变中凝聚着白先勇作为一个文化大家的担当与奉献。
至于《红楼梦》,那更是白先勇魂牵梦绕的“天下第一书”。对于当下很是得到追捧的张爱玲,先生认为,其文学风格得益于她喝下的第一口“奶水”——《红楼梦》,故而张爱玲的创作绕过了“五四”新文化,直接脱胎于《红楼梦》《金瓶梅》《海上花列传》等中国传统白话小说。其实,《红楼梦》之于白先勇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先生看来,世上仅存有两类人:“一类是读过《红楼梦》的,另一类则是没读过《红楼梦》的。念过《红楼梦》,而且念通《红楼梦》的人,对于中国人的哲学,中国人的处世的道理,以及中国人的文字艺术,和完全没有念过《红楼梦》的人相比,是会有差距的。”白先勇专攻外国文学,他常戏言,读外国小说,必须正襟危坐,全神贯注,而读《红楼梦》则可采取任何姿势阅读,且无论翻至哪页,均可饶有兴致地一口气往下读,几乎令人无法释手。借着先生此言,两下相较,东西文化的特质之异显现无疑。而《红楼梦》贾府整个家族的兴衰,特别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那样的文化崩溃,更让他心有戚戚焉。先生自幼体弱多病,几乎在与世隔绝的氛围长大,同时又遭遇大时代的冲击,故内心极为敏感。恰如《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先生也将自己的悲悯之心投射至自己笔下的一人一事一物一景。《台北人》里的诸多篇什,如《永远的尹雪艳》《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游园惊梦》等莫不如此,即“过去”与“现在”存有天壤之别,“‘过去’代表青春、纯洁、敏锐、秩序、传统、精神、爱情、灵魂、成功、荣耀、希望、美、理想与生命。而‘现在’代表年衰、腐朽、麻木、混乱、西化、物质、色欲、肉体、失败、委琐、绝望、丑、现实与死亡。”(欧阳子语)。显而易见,白先勇的创作与《红楼梦》可谓一脉相承。私下以为,若将张爱玲和白先勇两位先生以为曹雪芹之私淑“弟子”,亦不为过。这也让我们能够借着先生的《细说红楼梦》,得探“红学”之别径。
作为媒体人,我感恩能够在生命的河流中与先生相遇,感佩先生卓越的文学才华与高尚人格。我视先生为自己的灵魂导师,更是精神上的父辈。
阳春三月,古老的北京城柳丝飘拂,玉兰绽放,“理想国”假座国家大剧院,为白先勇先生暖寿,学者云集,高朋满座。先生虽已八秩高龄,然其通透似宝玉,潇洒如梦梅,风度翩翩,器宇不凡。
唯祝先生身笔两健,激情常伴,耄耋之岁,弱冠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