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大劫杀》
郭国松著
东方出版社出版
尹传刚
深夜,南太平洋海域,一群船员将船长刺伤后劫船杀人,由此引发一场现代航海史上罕见的海上大屠杀,三十三名船员,最终仅十一人活着上岸。
“鲁荣渔2682”号远洋渔船上发生的杀人惨案,至今已有六年,对当事人的审判也已尘埃落定。曾为《南方周末》记者的郭国松,翻阅近二百万字的全部诉讼资料,用冷峻克制的笔调还原了这场杀戮的“历史现场”。他寻访船员家庭,了解他们的生活背景,藉此窥见他们的内心世界,试图为他们的凶残归因,展示惨案发生的种种偶然和必然。作者冀图以非虚构的写作方式,提供一个认识社会复杂面相的横断面。
“鲁荣渔2682”号远洋渔船上的船员,绝大部分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穷苦农民和城市贫民。他们冲着合同上模糊规定的每年保底四万五千元的收入,甘愿去海上捕鱼,两年不靠岸。
2011年3月1日,“鲁荣渔2682”号到达秘鲁附近的南太平洋海域,船员们开始了钓鱿鱼的工作。超负荷的工作量和担心拿不到保底收入,不满的情绪在船上慢慢发酵。船员刘贵夺和包德格吉日胡开始策划并串联一些船员,准备劫持船长李承权将渔船开回国,跟公司打官司。在无意中杀掉试图持刀解救船长的伙食长夏琦勇后,事前并无预谋的一场海上大屠杀开始了。其貌不扬的农民刘贵夺突然间就成了船上的最高指挥官。“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人性之恶步步显现。
在作者的调查里,几个劫船杀人的主要领导者和参与者似乎都没有所谓的嗜血基因。刘贵夺是绝对老大,在船上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他在杀人前有周密的部署,特别在诱杀昔时的盟友包德格吉日胡及其团伙时,更是精心谋划。在自己动手和指示别人杀人时,冷酷而有效率。外人眼里的恶魔,在其母亲冯国兰的眼里,却是从不跟人打仗,“看啥都心软”的人,其父母都是本分的农民。船上的刽子手之一黄金波,在家时是个文静腼腆的大男生,“性格比较内向,在家里从来不惹事,有条狗死了他都要哭。”根据村民陈来宝的讲述,组织领导杀人、后被人杀葬身大海的包德格吉日胡,“平时跟人说话的时候很和气,见到谁都很好,出这种事,不知道什么原因。”
“不知道什么原因”的还有受害者家属、本书作者和读者。到底什么原因,使得这一群原本未见过多大世面,也没有犯罪记录的人,在动手杀人的时候,个个都像凶残的刽子手,变得残忍、野蛮、卑鄙、无耻。作者在调查中找不到可以用来归因的证据,在结尾的时候发出痛心之问,“到哪里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呢?”
想到房龙在《宽容》一书里的观点,“恐惧是所有不宽容的起因。无论迫害的方法和形式是什么,它的原因都来自恐惧。”这一看法,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船员们的“基因变异”。刘贵夺在杀戮游戏中变得越来越敏感、猜疑,他可以组织力量攻击别人,而他自己同样是被攻击的目标。或许正是由于恐惧,才让他不断组织杀人来缓解心里的不安。因为恐惧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刽子手之一冯兴艳在被刘贵夺安排杀吴国志时,他第一个冲上去,“我不好好表现的话,自己就有危险”;在杀戮游戏中手上还没有沾血的崔勇和段志芳主动向刘贵夺表明心迹,“再扔人的时候,叫上我们俩”。要么手上沾血,要么等着被杀。面对残酷的环境,人性的底线荡然无存。
在法律不在场、正义暂时缺席的地方,人往往会倾向于服从强者。“鲁荣渔2682”号切断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彻底变成了一座移动的孤岛。在这样的情况下,服从“拳头”大的人以自保,或许是“理性”的选择。诚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可以任意杀人而不需要承担责任的地方,但在有些时候,或许生存是第一要紧的事。
但这个世界上,在选择“理性”的时候,还得更顾及人性,这也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地方之一。同样发生在海上,1820年11月,美国“埃塞克斯号”捕鲸船在南太平洋远离陆地的大洋深处,被抹香鲸撞沉。二十多名船员,分乘三只小船,然后三只船又在漫长的漂流中失散。在极度的饥饿焦渴面前,在远离文明的大洋深处,在其中一艘小船上,手里拿着枪的波拉德船长并没有与自己的表弟联手干掉同船上的另外两个人,而是大家抽签决定谁先死去,在生与死的机会面前人人平等,大家起码都保持着人之为人的人性和尊严。
近二百年过去了,社会文明程度大大提高了,可是光天化日之下,“鲁荣渔2682”号上还在发生着如此骇人听闻的血腥杀戮,为何会这样?想不明白,笔者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