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内山完造。右图为2016年内山会合影(前排左起：井上浩、王锡荣、内山篱、符杰祥)。

右图为2016年内山会合影(前排左起：井上浩、王锡荣、内山篱、符杰祥)。

王锡荣

为了鲁迅手稿研究项目，我和几个同事前往日本东京大学作学术交流访问。一旦事情决定，我就通过电邮知会了东京内山书店的店主内山篱先生。隔日接到内山篱先生的回复，说是正好他们一年一度的内山会将于4月10日在横滨举行，那恰恰是我们预定从东京去横滨的日子，他非常兴奋地邀请我们前往参加他们的聚会，说是一定会成为一次盛会。他这一说，其实我更兴奋：大约三十年前，我就知道日本有这么一个内山会，也常听日本友人提到该会，我去了日本十多次，但却从来没有机会参加他们的活动。这是我早就期待的!

“内山会”全称“内山完造显彰会”，是由当年上海内山书店的店职员及其后人组成的联谊组织。它是纪念鲁迅的日本友人内山完造的。内山1927年与鲁迅相识、相知，结为挚友。1947年他回到日本后，从事日中友好活动，担任首届日中友好协会理事长，在日本全国巡回演讲，宣传鲁迅，倡导日中友好。1959年他在中国北京逝世。根据内山本人的遗愿，葬于上海西郊万国公墓。内山完造成为中日友好的象征。1985年内山完造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时，内山家乡冈山县建立了一座“内山完造显彰碑”，以表彰他对文化事业和日中交流所作的贡献。随即，由内山完造的第一任妻子内山美喜的外甥井上浩先生发起，征得东京内山书店的主人、内山完造的侄儿内山篱先生的同意，成立了“内山完造显彰会”。他们每年举行一次聚会，既以缅怀内山完造的事迹，也激励后人努力从事日中友好。开始时参加的人有原上海内山书店职员儿岛亨、山中胜太郎、内山完造的秘书宇坪伊次雄等，以及内山的其他亲友共三十余人。后来其中的会员不少成为日本各地日中友好协会的会长或干部，例如儿岛亨后为日本福山市日中友协会长　(现任会长则是他的儿子佐藤明久)、井上浩现为井原市日中友协会长。2010年内山会组团来上海参观世博会，我还接待过他们。可是我到过日本十多次，却从来没有机会参加他们在日本的活动，我想那一定更有日本风味，早想看一看，这次可谓躬逢其盛。

2016年4月10日下午，我们参加了在创价大学举行的一年一度的“观樱会”，是纪念周恩来邓颖超夫妇的。然后创价学会的友人梶浦伸作用车把我们从东京送到横滨。由于聚会在中华街，而我们住在新横滨车站的阿苏西亚饭店，路有点远，所以我们就先入住酒店。一到酒店，就看到内山篱的儿子内山深夫妇在等候我们。然后，他们夫妇陪同我们一起坐地铁前往中华街。横滨中华街可说是全球最大、最繁华的唐人街，中外食客川流不息。来到一家粤菜馆“菜香新馆”，上得楼去，但见一间大包房里坐满了日本人。我一看，有从广岛赶来的宇坪伊次雄的儿子宇坪德尚，有从京都赶来的已经八十五岁的井上浩老先生，有从冈山赶来的内山隆　(内山完造侄子)，其余都是第二代、第三代的了，有些年轻的则是初次参加，还有我不认识的。

聚会开始，召集人内山篱简短致辞对我们到来表示欢迎。然后现任内山书店经理、内山篱的长子内山深致辞，接着我也讲了我的心情。这时，我眼前蓦然浮起一幕幕往事。我想起以前我到广岛时，儿岛亨、宇坪伊次雄两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竟然拄着拐杖到站台上来迎接我们，让我感动得手足无措，还接连两个整天陪着我们参观;有一次我们路过京都，利用短暂间隙匆匆过访八十多岁的山中胜太郎先生，他在家里接待我们，临走还有十分钟，还非要带我们去喝点咖啡、吃点东西再走，老人那种依依不舍的眼神，让我至今无法忘怀。现在他们已经先后下世，没有他们的身影了，这让我心中唏嘘。但同时，也为内山会新人辈出、后继有人而感到欣慰。随后，井上浩等也都回顾了内山会的历程，相互激励要为日中友好多做贡献。晚餐后，大家一起上附近的横滨塔观光。横滨塔比起上海的东方明珠塔来，当然是低矮多了，只有三十层。但是因为横滨的建筑都不怎么高，所以，也已经可以一览无余，清晰地鸟瞰整个横滨了。而且由于空气清新，能见度高，所以，景观特别美。

内山会原定第二天上午在横滨观光，但是我们因为跟东京大学的藤井省三教授约好第二天上午见面进行学术交流，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赶回东京了。第三天上午，我们又如约前往东京神田神保町的内山书店。内山书店在神保町书店街的中段，可说是个地标，店招是仿宋体的，但在门楣上却有郭沫若题写的匾额。书店门面不大，但有七层，下面三层是店堂。一层是中国主题社科书刊，有不少是日文的，还有供客人用的料理、茶;二层是中国文艺和亚洲各国图书;三层是中国和亚洲古籍;上面几层是办公房。

我们从边门的小电梯上到六楼，内山篱父子在上面迎接我们。跟前天聚会不同的是，内山篱父子都换成了西装，因为这是上班。这里我来过多次了，差不多每次到东京，必到此一转。在一间小小的接待室里，我们喝着清香的日本茶，聊起了日本当下的书店业。内山篱说，电商时代，书店都不景气。内山书店原来基本上只卖中国书，但是现在扩大到全亚洲了。内山书店跟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有长期合作关系，对于传播中国文化起着重要作用，去年被中国中央电视台评为“中国因你更美丽”全球十大华文书店之一，天津电视台还做了专访。但是，书店的经营还是面临越来越困难的局面。事实上实体书店经营都比较困难，全球十大华文书店，大部分已经为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所收购。书店正在寻找新的经营思路。我知道最近上海虹口区政府正在与内山书店商谈，谋求合作恢复上海的内山书店。我还帮他们牵过线。就问他进展如何，他说，现在虹口打算把原址辟出来，恢复当年内山书店的外观，功能上可能做些调整，扩大范围，还要有陈展纪念设施，最近虹口区领导还要来进一步商谈。我感到，这是内山书店发展的一个重要契机。我说：“明年不是内山书店创立一百周年吗?希望明年就能办成!”内山篱一听，也顿感兴奋：“是啊!　要是能够那样，就太好了!”眼中充满期待。

时间不早，我们还要赶到别处去，就起身告辞。内山篱忙说：“不要走，一起吃饭吧!　还可以再聊聊。”但是我们已经约好，无法耽搁，只得坚辞。我们一起在书店门口合了影，依依挥别。时近正午，书店街上有点冷清。走了十几米，还看见内山篱和儿子、儿媳妇仍站在门口注视着我们，直到我们走出他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