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安
这是一篇短篇小说的名字,作者是意大利人乔万尼·威尔加。1986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翻译出版了美国人布鲁克斯和华伦编的《小说鉴赏》,把这篇小说收了进去。
故事并不复杂:意大利山村姑娘佩帕快结婚了,婆家很殷实,新郎高富帅,“像太阳一样耀眼”,一切都指向幸福二字。突然官府贴出布告,通缉大强盗格拉米格纳。他可是个力大无穷的壮汉,“全省的人一听到就恐惧万分。”此时他已经被包围在山上,一个人对抗上百警察,打得噼里啪啦。佩帕姑娘一看到布告,马上去退婚,大声宣告:“我喜欢的是格拉米格纳,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她随后迂回曲折登上山顶,枪林弹雨中找到了大强盗,和他并肩战斗,直到他重伤被俘。
故事还没完,更撼人的还在后面:佩帕在关押格拉米格纳的监狱旁住下,生下了他的孩子,天天望着“高大死寂”的狱墙,望着铁窗的栏杆。小孩子会跑了,“在士兵们的胯下窜来窜去”,被别的孩子们嘲笑为“格拉米格纳的狗崽子”。每当这时,佩帕“就勃然大怒,用石头把他们赶走”。
这个小说很奇特,上半截要嫁人这一段极为常见,都是“嫁个好人家”的常理。艾赫玛托夫的著名小说《查密莉雅》,也是这样的开篇。但后面就太不同了:《查密莉雅》里出现了一个没有钱却很有诗意的男人,把姑娘从物质生活的现实主义中拉了出来,转折到精神自由的浪漫主义中。而这个佩帕,她离浪漫主义十万八千里,就是像火山爆发一样,轰破了一切常规,毫无逻辑毫无脉络。
《小说鉴赏》 的两位编者很有眼光,他们注意到这个故事“没有讲述的中间部分”:佩帕和大强盗在山上坚守了三天三夜,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让佩帕固定了对他的感情? 这永远是个谜,因为这个空白,小说让我们“思索一个关于爱情性质的神秘问题,一个牵涉到爱情与舒适和冒险之间的关系,涉及到献出爱情与接受爱情之间的关系问题。”
今天重读这篇小说很感慨,感慨于里面的那段杳不可及的“空白”。关于别人的爱情,人们太喜欢议论,议论得太多。世间总是喜欢用“正常”的“推理”去填补看不见的部分,不给它留下一点点真实空间。《格拉米格纳的情人》好就好在写出了爱情也有一种反智反常规的酒神精神,当事人和局外人都无法理解,但它就那么任性地沉醉其中。人和人的区别,往往在这个临界点泾渭分明,绝大部分人有条不紊地男婚女嫁,极少数的那一群沿着没有路的路,消失在高山密林。
爱情是最难概括的事情,它光谱无限,不能用雅俗好坏来衡量。在人类生活中,它和“食”具有同样重要的分量,超出了理性的范围。记得有一篇散文,写纽约唐人街的餐馆,老板可以催促伙计抓紧干活,但只要打工的说饿了,再紧张的时段,老板也毫无怨言地让他慢慢吃,“以食为天”啊,不可违逆。爱情更是这样,这是人类作为灵长类哺乳动物最大的进化,是地球上唯一的唯一,谁幸中之幸碰上了它,怎么能不紧紧抓住呢?也许它像《格拉米格纳的情人》一样荒诞不羁,也许它的结局是伤叠伤,痛加痛,但只要他们是听从内心的真爱,我们最好保持静默,因为这个世界既有人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还有“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