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说不尽》桑永海著 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
■张未民
我想说,桑永海乐称自己的文字为“评论”而不是当下很时髦的“批评”,真是个文学的有心人啊。所谓有心,是说他的用词之讲究,不以时髦的批评自我标榜,而取用平和普通的评论,是一种自觉,自觉即有心之谓也。
在文学的意义上,相对于“批评”一词明显的姿态性、指向性乃至否定性,“评论”,评则平也,意味着更多客观性,更多平和的包容度,也显示了一种风度。或者说,在桑永海这里,评论一语所显露的,或许就是它内孕着、包容着批评风格而形成的一种更宽容的可称之为评论的风度。
桑永海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语文教师,业余一直从事文学评论写作,尤其是退休后的这些年,更是将文学评论写作当成一件专心的职事了。翻开《风景说不尽》这本文学评论选,其实我们可以通过解读他的这些文章,来理解批评与评论的关系。
按说,他应该是可以靠“批评”在文坛上博得些名气的。比如,他受到广泛关注的有关鲁迅的一系列文章,直斥撤掉《阿Q正传》的中学语文教科书为“文化的浮躁”,反驳“少不读鲁迅”的怪论,旗帜鲜明且论据充分地提倡“青少年最宜精读鲁迅”,并对“歪解鲁迅”进行逐条反驳,指出“鲁迅是打开中国大门的一把钥匙”。他还有关于郁达夫的“自我暴露”,关于“郭敬明现象”,关于格致散文及散文的虚构问题,关于中小学语文课的弊病与文学教育的缺失,关于阅读现状分析的一系列文章,等等。这些文字都是“批评性”的,都是有的放矢的,锋芒所向都是他所认为必须予以批驳、指斥其危害的。由于其问题性、批评性和论战性,这些文章曾有多篇发表在媒体上,一时有了广泛的影响。这也是最能体现作者风格的核心部分。
凭此,我们可以认定,在近些年国内上述几场重要的文化、文学讨论中,桑永海都没有缺席,他参与其中并有出色表现。这出色,就表现在他于文本内外所散发出来的颇为生动而真诚的批评精神。
而且,他的这些文章虽然有浓郁的书卷气,却很少时下流行的“学院批评”的论文八股气,也没有所谓“媒体批评”的那种煽情、炒作,浅尝辄止或不求甚解。他的文章篇幅不长,却能信手征用大量材料,抓住要害,表达明确的反对或反驳,是有着出自文学之真心诚意的立场的。其文体自由灵活,语言简洁犀利,颇具“杂文体”风范。所谓“批评”在他这里,也就最贴近本义了,可谓批则酣畅淋漓,批中出评,是得理、在理,直奔真理。应该说,这种杂文体的批评在当下批评家中,也聊备一格,写家并不很多,于此我们也大可称他为“批评家”了。
但是,依我对桑永海的理解,他之所以更愿意标称“评论”而不言“批评”,大概是他在用词的意义理解上认定:评论完全可以包容、涵盖批评一词,却不宜反过来用批评涵盖评论。正是在使用“文学评论”这个总的概念之下,桑永海在前述的诸多“批评性”文章之后,还收进了很多“非批评性”的评论文字,大都属于分析、评价、赏析性的文章。
那么桑永海的文学“评论”又是怎样的一种含义呢?
我们来看他的评论对象,如果用一个简单概括的说法,那就是:文学经典。这文学经典,既是“对象”又是“价值”。即便所评对象不是文学经典名家或名作,其实他的评论之心,也是以经典精神面对他的评论对象的。那种由数十年以文学经典滋养成的崇高、优美、深邃的文学理想精神,成为他评论的根与本。他的所谓“风景说不尽”,正是以文学评论的方式领略、鉴赏、维护的各种“经典”及其理想精神。而人们对他视野中的文学经典的态度,便决定或规约着作者评论文体的情态和立场,如果你扭曲、贬低或者遮蔽、误解了这文学经典,他会执笔而出,批而评之,写下如前面所提到的批评性文字,有“杂文风”。除此而外,他就带着由文学经典塑造的审美趣味和人文精神去介入、品评身边的文学作品,以及文学读书与文学教育生活。涵泳其中,日积月累地捡拾、打捞,他的评论也日益老到而精进,又形成了一种“读书随笔体”的评论写作路数与风格。
看来,桑永海“杂文体”的批评性评论文章是守望经典、传播经典、捍卫经典;他的“读书随笔体”的评论文章则是在谈如何阅读经典、如何赏析经典、如何用经典开展文学教育、如何以经典精神和标准来评议当下的作品。
这其中有不少鉴赏篇章看得出都是长时间品鉴孳乳的结果,它可能只从一个小点切入,却牵线了不同时空的段落和句子,于是不同的文人文事文笔开始互文应和,开始互相启发,互相比参,意想不到的文脉开始生成。像《我读译诗》《一注难得》《误读之美》《诗经的世界》《我读钱春绮》《遥远的水一样的春愁》《月光诗人莫泊桑》《歌德:永恒的忧思》《那片闪着白光的帆影》《那个可怕的大脚印》《我的永远的“罗莎”》《追寻遥远的牧歌》等篇什,可谓他评论集中的上乘之作。这些鉴赏随笔,见出了桑永海的功力和修养,见出了他对文学作品敏锐的悟性和判断能力。我们知道,这些能力都是进行文学评论创作的关键性条件。桑永海的文学评论,大都融入了鉴赏的要素,而且笔端常带感情,这也是他的评论产生一定影响的重要原因。
至此,我们便明白,桑永海这些“读书随笔体”的“评论”实在是那些锋芒犀利的“杂文体”“评论”的基础。没有前者的铺垫和积累,便无后者的锐利与先锋,二者正是以平实宽厚的“评论”概念相辅相成、融为一体的。我想桑永海在掂量本书的书名时,是平常心、求实求是心占上风的。
维特根斯坦有一个语言分析哲学的名言:用法即意义。同样我们可以从桑永海的“评论”一词的取用和讲究中,得到一个相似的说法:用法即心。
评论或批评,这终究是一个问题。或许,理性地看待“批评”,尊重“评论”,这两个词终究谁也离不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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