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上海豫园灯会是以中国传统神话《山海经》为蓝本的“山海奇豫记”。袁婧 摄
一上秋,螃蟹就增膘了。它在冬蛰之前会狠狠地犒赏自己,饱餐鲜嫩的鳗草(eelgrass)和海虫鱼虾,然后钻进沙窝窝里睡过一冬。十月富卡海峡(Strait of Juan de Fuca)的珍宝蟹(Dungeness crab)是最鲜美的,一年中老饕们绝不会错过了这个时机。
安哲利斯港(Port Angeles)一家有名的海货店名叫高潮海鲜,吃货们去那里准能寻到他们味蕾想要的,无论鲑鱼、钢头鳟、象拔蚌、牡蛎,还是珍宝蟹,绝对都是下船鲜。
疫情前的珍宝蟹价格每磅只要十美元而已,如今涨到了十四美元,对偏好秋蟹的老顾客来说仍可接受。片刻之间店员提着一袋螃蟹走过来了,个头好大的两只珍宝蟹!端在手里沉甸甸的,至少有四五磅重。它们在袋子里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它们在睡觉呢。”看我们一脸疑惑,那位店员笑了笑解释说。它们是刚从冰眠中被拎出来的,眼下仍旧酣睡。在华人超市买蟹可不这样,从玻璃缸捞出的螃蟹个个活蹦乱跳的,回家一路听它们在塑料袋中拼命挣扎,冒吐嘘沫,一副临死恐惧之状。今天兜带的却是两只冰中安睡的螃蟹,这是头一桩。国人烹蟹喜欢清蒸,将洗净的螃蟹入锅,随后加热水温,蟹肉在一阵阵恐怖的抽搐中变成了美味佳肴。可是老美不忍心煎熬螃蟹,一般以开水浇烫致其昏死,然后烹食。吃,也能看出文化的差异,螃蟹即便被吃,也是要有些尊严的。
有的顾客远自旧金山而来,北加州沿海不乏珍宝蟹,何故舍近求远?原来珍宝蟹名扬天下,可是最初它的知名度却是在安哲利斯港附近的邓杰内斯(Dungeness)渔村打响的。这个海蟹品种,其味鲜美,体型肥健,浑身没有一处不是鲜肉,后来发现北到阿拉斯加南至加州海岸都有分布,可是老饕们尝遍了南北还是认为富卡海峡的珍宝蟹才是天下无双的美味。梁实秋先生回忆客居华盛顿州时期,曾在安哲利斯港吃过一种肥蟹,令他终生难忘,他说那是“生平吃海蟹最满意的一次”,这便是珍宝蟹无疑。
珍宝蟹性喜低温水域,这和太平洋西岸的鲑鱼生态相似,因此鲑鱼和珍宝蟹都是富卡海峡盛产的海物。这里还是奥林匹克山脉河流的入海口,冲击出绵长滩涂,咸淡水生态异常丰富。不像紫蟹、隐士蟹那样躲藏礁石之下,珍宝蟹喜欢沙地和海藻藏身,沙土滋育着辽阔鳗草森林,海藻、海带随潮汐洋流起起伏伏,爬满虾虫等底栖生物,珍宝蟹大钳左挥右扫,收割机一样,顿顿饱餐,不想囤膘都不成。
来自大西洋的青花蟹,骨多肉少,吃肉像抠胡桃一样耗时,很划不来。珍宝蟹则不同,一旦将其破壳卸甲,那一块块敦实饱满的弹肉便顺势而出,颤颤滑落口中,鲜美得令根根头发沉醉。仅吃下一只螃蟹竟已微感腹胀,食蟹无须佐饭而能饱腹者,唯珍宝蟹!
珍宝蟹节(Dungeness Crab Festival)也是在每年的十月举行,这时各地老饕闻风而至,有的来自对岸加拿大,甚至欧洲。此时的安哲利斯港码头,人来人往,早晚忙碌。现场有鼓乐弦歌助兴,人们扭腰摆臀,兴致高昂。美国人吃蟹图省事,螃蟹上桌前一律由商家去壳清肚,白花花的带腿蟹肉搭配一只黄澄澄的熟玉米,加上一杯可乐,让难得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大家的脸庞上。
当地人却很少去凑这个热闹,轮到自己吃螃蟹,宁肯放船出海亲手捕捞。捕蟹需要州政府签发许可证,规定十分严格详细。珍宝蟹每人每天捕捞不能超过五只,而且背宽也不能小于六又四分之一英寸,只许捕雄蟹,放生雌蟹,珍宝蟹生态受到极大保护。
看到别人捞蟹频频得手,我也不觉心手发痒,买来网具,办了许可证,然后也有样学样地跑到码头一带去钓蟹了。栈桥长长地伸出海面,面朝富卡海峡的广阔水域,天空秋雨绵绵,海水泛映一片暗淡的银亮。这正是珍宝蟹蠢蠢出动的季节,据说在涨潮高峰前后两小时珍宝蟹是最不安分的,那时洋流上下旋动,缓缓搅起大量底栖生物,正适合螃蟹出来觅食,此时撒网十有八九会有斩获。
我跟着钓蟹行家们学着甩网,要想甩得远,落得准,需得有些臂力。大多数人使用一种月牙形的折叠蟹网,里面藏有蟹饵,只见他们娴熟地将蟹网抡圆,呼呼呼带着风声,然后猛力地甩向空中,随着一条飞动的长线,那只月牙网如快乐的音符撕裂绵绵雨丝,哧溜一声扎入三四十米,甚至更远的洋面。然后就静静地等待上十分或二十分,起网时动作要利索,急速拉起网索,这时候沉甸甸或轻飘飘的手感已经告诉你是否捕到了螃蟹。
我三番五次尝试,可是捞上来的珍宝蟹不是母蟹就是个头忒小,不得不放生,却是轻而易举捕到好多红石蟹(red rock crab)。红石蟹个头要比珍宝蟹小,肉质并不饱满,可是口味鲜美似乎毫不逊色。当地人总用“甜”字来形容它的口感,尤其蟹钳部分肉鲜带汁,图省事的美国人往往只取蟹爪,将其余弃之。
我身边那个美国人不断抱怨着天气:“准是这雨搞的鬼!”那一天他运气不佳,下了无数次网,先是逮到一只珍宝蟹却被眼尖的海鸥一口叼走了,第二次捞上来沉重的海货,却是一头追食乌贼误闯蟹网的小海豹。珍宝蟹都躲到哪里去了呢?据传,鬼头的老蟹视力和嗅觉都极灵敏,当它们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网线时,哪怕是再诱涎的钓饵它们瞅都不瞅一眼,腾地掉身藏入更深的鳗草中去。下雨碍着螃蟹什么事了?我不得而解。有人碰到不顺心的事,都还觉得鼻子挡碍。最后大家都走光了,只有那个美国人仍在那里和螃蟹较劲:“准是这雨搞的鬼!”
作者:王士跃
编辑:安 迪、钱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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