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认祖归宗相寄家国情怀,是中华民族不绝如缕、薪火相传的精神纽带,那么,自古以来,人文荟萃、名家如林的松江,何人堪称人文始祖?我以为回应这一历史之问,不仅关乎接祖宗魂续文化根,而且对于酿厚松江这座人文历史名城的时代新内涵,增强爱国爱乡归属感、认同感,激发自豪感、使命感,助力打造科创之城、人文之城、生态之城、数字之城、向往之城大有裨益。基于以上想法,笔者以为,名彦硕德熠熠生辉的人文松江,应有人文始祖可拜。
一
有人说,这一话题已有定论。仰云间,忆往事,情思缱绻千年,以话说底蕴深厚的云间文学传统为例,远秉二陆之风华,中继陈夏之风骨,近承当代邦彦之成就,代代相袭,一脉相沿的说法并不陌生。可见,二陆早已是松江认定的人文始祖。然而,这个看似已成定论的话题并非没有歧义。“数典容易忘祖,熟视反而无睹。这几年松江出版的有关文化的书籍常常追溯到两陆为止,其实,春申君黄歇是值得一提的松江历史文化名人。”这是2000年5月张汝皋先生在《松江文化志·序二》中写下的一段话。当时,尚无拜谁为松江人文始祖的动议,但这位已故老领导的一番话倒是提醒我们,一旦涉及立松江人文始祖的话题,要反复斟酌,深入研究,准确把握才是。
的确,上海简称申和黄浦江又称春申江、黄歇浦,以及松江新桥镇有春申村、春申君祠等久传的脉息表明,上海也好,“上海之根”松江也罢,都有与楚相春申君黄歇无法割断的文化渊源,后世不应忘怀。松江在“浦江之首”建春申堂,松江文联主席陆军领衔新创越剧《春申君》等表明,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在先贤组成天堂、我们组成人间的当下,有一种深沉的情怀如江水流长,春申君黄歇的历史功绩永志难忘。但就立松江人文始祖而言,拜楚相春申君黄歇似有不妥。因为春申君与孟姜女不同,孟姜女是个民间传说。所以,中国孟姜女传承地不只一个地方,有山东淄博、江苏苏州、上海松江、湖南津市、陕西铜川等五大传承地。作为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就不同了,他是正史记载的历史名人。司马迁《史记·春申君列传》说:楚考烈王元年(前262),任命黄歇为宰相,封为春申君,赏赐淮北地区十二个县。十五年以后,黄歇向楚王进言道:“淮北地区靠近齐国,那里情势紧急,请把这个地区划为郡治理更为方便。”并同时献出淮北十二个县,请求封到江东去。考烈王答应了他的请求。春申君就在吴国故都修建城堡,把它们作为自己的都邑。虽然春申君的足迹曾踏遍后来的华亭,但仍是其人生中的一段行迹。在此之前,他不仅有故土家园,而且有比自愿封到吴地更早的封域;更为重要的是,松江古称华亭,立人文始祖自然要以华亭名出作为起点。否则,托古追远,虽可比阔苍穹,却难免海阔天空,不着边际。
▲ 陆机、陆云
自以为这个问题有了交待,未曾料及,立二陆为松江人文始祖的争议接踵而来。走出上海,相闻来自苏州等地的质疑声:二陆是松江人吗?如果不是,能拜为松江人文始祖吗?换句话说,松江有没有这个缘分和福分立中华名人二陆为人文始祖。这就涉及到二陆与松江的历史渊源是否有据可考的学术研究问题了。
话说开去,二陆是不是松江人之问,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话题。说简单,因为籍贯填报,一般上追祖父,下延三代。例如,爷爷的老家是山东或江苏某地,移居上海松江后有了儿子和孙子,孙子辈的籍贯仍然应填写山东或江苏某地,而非上海松江。然而,具体到某个有迁居经历的人,恐怕就有些复杂了。元代画家黄公望,原名陆坚,祖父久居华亭,父亲陆统迁居常熟后生养三子,陆坚排行老二,过继给永嘉黄乐老人后,改姓换名,姓黄,名公望。夏文彦记黄公望是常熟人,王逢记黄公望是杭州人,陶宗仪提出“继永嘉黄氏”说,钟嗣成记黄公望是松江人。说法不一,各执一词。又如当代著名书画家程十发先生,祖上根系安徽,祖籍枫泾,生于松江县城。按照出生地和居住地不等于籍贯的说法,金山称发老是金山枫泾人,这个说法似乎也对。确实,程十发先生去世后落葬祖居之地枫泾。但1997年出版的《上海中国书画院程十发书画陈列馆藏品》大型画册后记中写明:“程十发,名潼,上海市松江县人,生于1921年4月10日。”此外,1952年程十发任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创作员,工作证籍贯一栏中填写的也是“松江”。深追下去,才知程十发先生填写籍贯为松江是正确的。因为清末时的枫泾属华亭县,1914年1月华亭县易名松江县,直至1966年10月,枫泾才由松江划归金山县。一位近在眼前的书画大师到底是哪里人的问题,论说起来已有一定的复杂性,何况是距今1700多年前的古人,欲说明白,确有难度。话说回来,把二陆是不是松江人与能不能拜为松江人文始祖作为一个问题,很容易把人带到“沟”里去,因为两者构不成因果关系。且不说历史上诸多松江文化名人,是由移民后裔嬗变为当地土著的,仅以传统而论,从来没有祖籍不是当地人就不能拜为当地人文始祖的约定俗成。更何况,早在二陆出生之前,江东陆氏家族就与华亭结下了不解之缘。
二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随着历史文化研究的不断深入,许多尘封的往事在不断解惑中渐次苏醒,其中包括二陆在内的江东华亭陆氏家族,与古称华亭的松江有怎样的缘起缘承?在血浓于水的薪火传承中,又产生了怎样的深远文化影响?人们在追往的那束光中看到,落地生根的江东陆氏文化尤其是云间二陆文化,点亮一盏灯,温暖一座城,不仅是人文松江昨天的故事,也是今天的传承,还将影响到明天。
▲ 二陆祖父陆逊
话说江东陆氏宗族,实为东吴钟鸣鼎食簪缨世家,国之栋梁。陆氏宗族一门,不仅胜出二相、五侯、十余将军,而且注重以文立家传世。史载,陆骏生养二子,陆逊和陆瑁,即二陆的祖父和从祖父。陆瑁,字子璋,“好学笃义”,曾于嘉禾三年修家族宗谱,南朝陆瓒、唐代陆遵楷,谨记祖训,传修族谱,以敬祖上,勉后人不忘其本,传承其志。在《陆氏世谱》“陆骏”条中,得知陆康反对袁术称帝,不惜与之开战,避地华亭。陆道瞻《吴地志》:“海盐县东北二百里有长谷,昔陆逊、陆凯居此。谷东二十里有昆山,父祖葬焉。”陆逊,字伯言,二陆祖父;陆凯,字敬风,二陆从伯父。陆逊曾任吴丞相,陆凯曾任吴左丞相,故为一门“二相”。《太平寰宇记》引《吴地志》时明言长谷“谷名华亭”。卢綝是陆机同时代的人,东晋初尚在,曾任尚书郎、廷尉。敦煌《修文殿御览》残卷中见有引自卢綝的《晋八王故事》:“华亭,由拳县郊外野也,有清泉茂林。吴平后,机兄弟素游于此,十有余年。”且不说此语后人引注时,改“郊外野也”为“郊外墅也”,仅就华亭、华亭谷而言,历来都在今上海市松江区西部。
从过往的历史信息中看出以下下几点:一是东汉建安二十四年(219),孙权封陆逊为华亭侯和唐天宝十载(751)割昆山南境、嘉兴东境、海盐北境置华亭县,华亭名源可溯。二是华亭昆山,就是为与江苏昆山区别后改名的松江小昆山。三是江东陆氏一脉,不仅从二陆曾祖陆骏起就与华亭结缘,而且落叶归根,葬于华亭乡土的陆氏中人并非鲜见。《云间志》载,征北将军海盐侯陆袆墓,在昆山之绝顶。宋代许尚诗云:“欲读将军事,丰碑只半存。”陆袆是陆凯之子,初为黄门侍郎,出领部曲,拜偏将军。又如唐陆广微《吴地记》载:“华亭县,在郡东一百六十里。….…有陆逊、陆机、陆瑁三坟,在东南二十五里横山中。”山形东西横卧的横山,又名横云山。南宋《云间志》记:“因陆云而名之”。北宋王安石过华亭时作《昆山》诗叹:“玉人生此山,山亦传此名。”明代陆蓉《菽园杂记》:“昆山在松江府华亭界,晋陆机兄弟生其下,皆有文学,时人比之‘昆冈玉片’。”上述可见,江东华亭陆氏一脉,传至二陆兄弟已逾三代。所以,管见以为,按照《晋书·陆机传》说法:“陆机,字士衡,吴郡人也”,是历史定论。当时,故址在今松江区境内的华亭,是由拳县东境的一个亭,属吴郡之域。不过,细说起来,在华亭尚未建县之前,说二陆是吴郡吴县华亭人或吴县华亭人,都有客观史实依据。这与现在当地百姓介绍某人是松江佘山人、小昆人差不多,不仅说得通,而且颇为贴切。
综上所述,松江小昆山是二陆故乡,立二陆为松江人文始祖理所当然。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有一种观点以为,陆逊功封华亭侯,载入《三国志·吴志·陆逊传》,后世因此最早得知松江古称华亭。按照敬老的传统,拜松江人文始祖应推陆逊为先,况且,“关羽大意失荆州”和夷陵之战、火烧连营等以少胜多的战例,无不彰显陆逊文韬武略十分了得。思考这个问题,以为倾听来自史书的中肯品评颇有必要。明正德《松江府志》记:“逊抗以功业显,而机云以词学尤著。”说的是东吴名将陆逊、陆抗父子,战功显赫,威名远播;机、云兄弟,词学尤显,文章冠世。《晋书·陆机传》载葛洪著书称:“机文犹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五河之吐流,泉源如一焉。其弘丽妍赡,英锐漂逸,亦一代之绝乎!”陆机的一赋一帖,奠定其在中国文坛上的崇高地位。清代章学诚以为,刘勰《文心雕龙》从根本上继承了陆机的《文赋》,即“本陆氏说而昌论文心。”明代董其昌拜观《平复帖》,跋:“右军(王羲之)以前,元常(钟繇)以后,唯此数行,为希代宝。”认定《平复帖》是“晋初开山第一祖”。由此可见,松江拜人文始祖非二陆兄弟莫属。
三
《晋书·陆机传》载:“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晋武帝太康元年(280),孙皓降,吴灭。是年二月,陆机的大哥陆晏,二哥陆景,在保卫疆土、抵御晋军进攻中阵亡,身为牙门将的陆机也在乐乡被晋军将领杜预俘获,掳至晋都洛阳。晋武帝并未囚禁陆机,而是给予其一定的自由活动空间,使陆机得以在洛阳这面镜子里,看到了北方文化时重玄学,尚清谈,重文学、五言杂诗等风行现象。由此可见,晋初相对安宁的洛阳,曹丕倡导的“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正落地推动北方学术强劲发展,强势传播。
吴亡,让陆机痛心不已:“昔我斯逝,族有余荣。今我来思,堂有哀声。”而在晋都洛阳切身感受北方文化呈走强态势的陆机,黯然神伤,焦虑不安。“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而“绝人之才,湮塞人之教”。一旦吴文化亦被北人取而代之,南士心底里尚存的自信则会在再遭重挫中发生根本性的动摇,真是坠入“哀莫大于心死”的深渊,身为南士代表的陆氏子孙,还有何脸面去见以文传家、文以载道的陆氏列祖列宗。话说开去,二陆曾祖陆骏,乃后汉“太学博士”;从祖陆绩,是二十四孝故事中“陆绩怀橘”的通儒之人;祖父陆逊,虽为东吴名将,却以“书生”自称;父亲陆抗,每每上疏,取资广博,文釆翩翩。陆机兄弟九人,大哥二哥皆有才华,惜已为国殉难;胞弟陆云,自幼聪颖,5岁能读《论语》《诗经》,6岁能文章,年16举贤良,被刺史周浚召为从事,后出补浚义县令,现任职在外;其余的几个兄弟,如三哥陆元、四哥陆耽、五哥陆庭和八弟陆化、九弟陆逸皆文采不足,难以担负重振家学的重任。所以,身在洛阳的陆机第二年获释后,扶柩归里,回华亭安葬二兄陆晏、陆景于“北尤墩”后,便如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山之竹木,一门心思钻研北方文学,同时将南北之学融于一体,才思益进。他在华亭旧里,亦即今松江小昆山脚下的山村里,年复一年,闭门勤学,送走了花开花落的十一个春秋。其中有个插曲,太康八年(287),受到郡守嫉妒刁难的陆云,愤然辞去浚仪县令,回到兄长陆机身边。所以,此后一段时间既不会见有陆云《与兄平原书》,也不会见有陆机写给陆云的信札如《平复帖》等双方互通音讯了。陆氏兄弟在家乡一起读书的时间约为五年左右,他们兄弟情深,袍泽谊厚,彼此互勉共进,视野更加开阔,学识更为渊博。于是有了后话:“二陆入洛,三张减价。”当“十年磨一剑”的云间二陆,带着来自江南文化与北方文化融合的力量先后入洛,晋都洛阳的那片历史天空,彰显“玉出昆冈”、誉流京华的一片耀眼光芒。
▲ 黄耳随陆机入洛
峰泖山水养育了二陆,二陆也以《怀土赋》真情和杰出的文化贡献,为松江增添了厚重人文底蕴,为云间构建了焕彩笔墨空间,从而使他们的故乡在以后的发展中成之为江南文化艺术名邦。虽说二陆走出小昆山,前往晋都洛阳谋求发展乃屈节入仕,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从来都是信奉儒家传统者所尊崇的信条。身为江东名门后裔的二陆,怀抱匡救世难、重振陆氏雄风之志,三十而立,勇往直前。尽管以后的结局证明他俩走上了一条人生不归路,但在历史回音壁上,后世倾听到玉光闪烁者伟大而动人的心跳。魏晋南北朝大约四百年间,是一个被鲁迅先生称之为“文学的自觉时代”。西晋开国功臣、文坛大老张华兴奋感言:“伐吴之役,利获二俊。”在西晋文坛上,曾被讥为亡国之余、败将之后的陆机,以其大才跻身“太康之英”;二陆兄弟,在北士笼罩的文坛上,打出一片天地,赢得“洛下双龙”美誉。他们的文釆之光,折射云间双子星座的璀璨,绽放生命之花的绚烂。
▲ 唐陆柬之书《文赋》
二陆留给后世的文化瑰宝颇为丰赡。陆机《文赋》,不仅是我国第一篇系统论述创作过程,深刻揭示文学创作规律的重要理论文献,而且是世界文学理论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其《平复帖》为我国现存最早的名家法帖,享“皇帖”之尊,得“墨皇”之冠,现为北京故宫博物院镇馆之宝。先有陆机《文赋》,后有刘勰《文心雕龙》。《文赋》既发中国文学批评之先声,又为《文心雕龙》之先导。此外,陆机死,王羲之生,先有西晋陆机《平复帖》,后有东晋王羲之《兰亭序》。他们手中的那支笔,就是传续中国江南文化、创写并定格恒久历史高度的“接力棒”。
▲ 陆机《平复帖》
云归处,是故乡。华亭鹤唳,云间回荡,叹二陆未归,“穴碎双龙”在洛阳。太安二年(303),年仅43岁的陆机因谗惨遭枉杀,其兄陆耽和胞弟陆云以及陆机二子陆蔚、陆夏,均在被夷三族中遇害。《晋书·陆机传》记:“是日昏雾昼合,大风折木,平地尺雪,议者以为陆氏之冤。”人们无比痛惜,二陆生命之花尚未完全绽放,就在“八王之乱”的寒流中凋零而去。唐代李白《行路难》悲叹:“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华亭鹤唳讵可闻 ,上蔡苍鹰何足道。”虽说二陆之死是一首历史悲歌,但二陆永生又是一曲经久不息的人文赞歌。他们用有限的生命,展现了中国文化的无限风采和文字的永恒力量。东晋孙绰感言:“陆文如排沙简金,往往见宝。”梁代钟嵘《诗品》赞叹:“陆才如海”“文章之渊泉也”。唐太宗李世民亲为陆机立传,《陆机传》末制曰:“观乎陆机、陆云,实荆衡之杞梓,挺珪璋于秀实,驰英华于早年,风鉴澄爽,神情俊迈。文藻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乎终古。⋯⋯其词深而雅,其义博而显,故足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四
树高千尺不忘根,水流千里总有源。打开《松江县志》读人物传记,自东汉迄今1800余年间,共列传147人,其中古代67人。排在最前面的是陆逊、陆抗、陆机、陆云三代人。吴梅村茸城行,曾作《小昆山》诗,其中有“积玉昆冈绝代无,读书台上赋吴都”的名句,由此想到因机、云兄弟居此而得名的机山、横云山,是两座相依相伴的“兄弟山”,而小昆山则是一座兄弟共进的“读书山”。青山在,二陆在,三山不老,二陆不朽,他们永远活在茫茫九脉流中国、纵横当有凌云笔的华夏文化里;活在远看青山绿水、近看人文天地的故乡风光中;活在绿色葱笼、生命之树常青的山岗上。所以,位于九峰最南端的小昆山,不仅是上海松江的人文地理坐标,更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承载天下文人心灵寄托的一处精神家园。
之所以如此感叹不已,因为在我看来,虽然人生所有的灿烂,最终要用寂寞来偿还,但唱响生命之歌的人,即便自己的心跳停息,也会因拨动了别人的心弦,延续不朽的灵魂。仰望小昆山,见山如见人,拜山若拜祖,二陆从未远去,只要心中有爱,文心绽放的花朵就会飘香而来。且不说陆机《文赋》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国内,同时也波及国门之外的汉语文化圈;也不说与今含义不同的“国庆”一词,出自陆机的《五等诸侯论》,还有鲁迅散文集《朝花夕拾》篇名,从陆机《文赋》“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中化出,下一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被习总书记引用于第十届全国文代会讲话中;仅以沉甸甸的《汉语大词典简编》为例,其中釆用二陆文辞释义的词目多达一千余条。作为工具书的大词典,当下读书人,无不受用。
一个地方有没有名人文化资源固然重要,更为重要的是名人文化能否得到后人重视和传承。因为古今有约,传承就是对历史最好的尊重。我们不妨先从松江自古相传的正称和别称入手,感受二陆文化在当地的深远影响。施蛰存《云间语小录》云:“吾邑诸古称,当以‘华亭’为正”。如前所述,华亭最早见于史志与二陆祖父陆逊封华亭侯有关。松江别称五茸,虽见“茸各有名”之说,但到底是哪五茸?史书未说明白,唯一明确的说法是“陆机茸”。南宋许尚《陆机茸》诗叹:“二陆为童日,驱驰屡忘归。至今桑柘响,禽鸟尚惊飞。”松江别称云间,典出陆机胞弟陆云,字士龙,在晋都张华府上相遇洛阳名士荀隐,字鸣鹤。陆云取“云从龙”之义先作自我介绍:“云间陆士龙”,荀隐答对:“日下荀鸣鹤”。松江别称谷水,亦即华亭谷,又名谷泖,三泖是也。酿厚谷水底蕴的先贤甚多,陆机为早。其《赠从兄车骑》诗中有“仿佛谷水阳,婉娈昆山阴”的诗句。这是一首写给从兄陆晔的诗,“车骑”是官职称谓,即车骑将军,应是后人整理时加上去的。当时,陆机游宦在外,思念家乡,担心兵革未息,有家难回。结合全诗开头和结尾两句:“孤兽思故薮,离鸟悲旧林”和“斯言岂虚作,思鸟有悲音”,知陆机是用无人看见的眼泪,亳端奔流纸上融化,他那颗搏动的文心,就是酿厚谷水的诗泉。虽然旧在谷阳门内陆机别宅中的那口八角井已废,但今松江谷阳路留存下“仿佛谷水阳”的文化记忆。
▲ 九峰源广场二陆雕像
再来看看既有平原村古遗址存世,又有小昆山镇平原街、清河街、鹤溪街传史的松江,铭记二陆,传承文化,做了很多有情怀的事情。例如,位于松江机山东侧山脚下的平原村古文化遗址,现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据《江南通志》记:平原村“在娄县机山下,陆机曾为平原内史,故名。”又如编写出版《陆机、陆云文集》《玉出昆冈·陆机陆云评传》《沪上文人品二陆》等文集和著作,创作历史话剧《陆机》等。2009年以来,松江举办过三届《平复帖》杯国际书法和篆刻大展。2018年10月,“祖帖故里,云间墨韵一一上海松江书法晋京展”,在中国美术馆彰显自陆机《平复帖》以来松江书法古今传承面貌。此外,今松江城里东有“九峰源”、西有“思鲈园”广场,一个塑有黄耳犬、华亭鹤陪伴在“二陆”身旁;一个将陆机《文赋》全文刻于大型照壁中央。2021年春暖花开之际又传出好消息,总投资274亿元的15个重大文旅项目集中签约,其中就有厚植人文精神并作为松江文化新地标的小昆山“二陆读书台”。
时光年轮转动,岁月来去如风。神驰在“芊芊谷水阳,郁郁昆山阴”的二陆故乡,一些陈年旧事虽已渐行渐远,但敬仰二陆的情怀,如同苏东坡所书“夕阳在山”,从未湮没不彰。就拿当地一位有心人来说吧,于2011年系统查询陆姓在松江各地分布情况,结果得知共计22753人,占当时松江户籍人口565597人的4.02%。这个数据对于学术研究来说并无重要性可言,但反映出松江人对二陆的厚爱,已上升为对陆姓群体的关注和爱慕。记得魏文帝说过,常人寿命是那样短暂,而文章不朽,遗响无穷。世代赓续二陆文化的松江,大写“三绝诗书画,一方天地人”,其中就有美育道德之根、蔚盛人文精神的文章不朽之道。走近二陆精神世界,觉得以下几点印象深刻:一是“伏膺儒术,非礼不动”,知敬畏,守规矩,涵养君子品性。二是厚德载物,富有仁爱之心。三是面对人生坎坷,在磨难中自强不息。四是不媚不俗,为义而鸣,刚强磊落,正直坦荡。五是好学上进,为文用心,兼收并蓄,新意迭出。六是心中有梦,愿为、敢为、能为天下先。以上每一个方面都有许多内容可说,如二陆富有仁爱之心,他们爱国、爱民、爱乡、爱物、爱人的事例不胜枚举。又如陆机相对于“诗言志”立“诗缘情”说,其重要意义并不在用“缘情”取代“言志”,而在于冲破“止乎礼义”的束缚,强调了“诗缘情”的美感特征,故新意迭出。
站在历史与未来的交汇点上,听华亭唱晚,看晚霞迷人,有感黄昏是又一个成熟的早晨,“玉出昆冈”的生命之音,在云间深处破壳而出。我在文章学与思想史交织的路径上感怀陆机,深深被《文赋》中的一段话语打动,即“收百世之阙文,釆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虽然谈的是写作过程,但何尝不是一颗文心彰显,一种人文精神体现。陆机的话语启迪我们,让传统呈现新意,让文化变得时尚,要传承而不守旧,创新且尊重传统,既走进历史深处,又迈步新的时代,洞察古今历史,驾驭天下事变,御风而行向未来。总之,述往思来,向史而新,根植传统,创造新声,“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从来都是一对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一头系着继承,一头系着发展。
▲ 小昆山北峰前往读书台的路
筑梦G60,出彩新时代。当下,厚植城市精神,彰显城市品格,努力推进科创、人文、生态建设的松江,再度将炽热的目光投向小昆山二陆读书台。虽然1700多年过去了,但二陆文化历久弥新,二陆与时俱进的精神风采,依然能给松江科创、人文、生态建设,提供走出古典时空与现代交融的思想活力。怀想陆机放歌:“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好似在对我们说,若想怀珠韫玉,写出无愧于伟大时代的崭新篇章,就要“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辞谢早上已开的花朵,催启晚上尚未绽放的花蕾,抛弃古人用过的陈旧词句,启用前人还没有用过的清新语言,谢绝模仿,励志创新。虽然创新路上荆棘丛生,但想要拥抱人生梦中的朝霞,证明自身创新价值的存在,就必须在磨砺中成长,在继承发展中升华,方可送走夜色深沉,迎来东方破晓。在小昆山上,我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最近的距离,只要心路相通,可以是古与今。坐定二陆读书台,仿佛于繁华静处聆听祖训叮咛:“山泽多藏育,土风清且嘉”,“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江河慕海,德音绕山,风声送爽,破空而来,浩然之气,充盈天地……
转载:人文松江微信公众号
编辑:范家乐
责任编辑:孙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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