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开幕的浦东美术馆是上海的新地标。袁婧 摄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与妻子恋爱已进入谈婚论嫁阶段,但婚房了无踪影,我俩急得四处寻觅,仍无着落。一天,我单位家住浦东的财务科长老沈对我说,他们宅上有一户人家盖了新房,老屋要出租,问我有兴趣哇?
那天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跟老沈去看了房。房子坐落在浦三路乡下近六里桥处,约三十平方米一大间,半间上面搭了只阁楼。房间有前后两扇窗,前窗对着场地,窗下一口水井,后窗对着一条甬道,甬道对面是人家房子的山墙,屋顶还有扇天窗,光线直射而下。屋子北面伸出去,还搭了个小厨房,可煮饭烧菜。
房东向我们介绍,这儿离南码头一条街不很远,购物也蛮方便,用水就在门外的公用水龙头。只是虽是农宅,房租也不便宜,占了将近我半个月的薪水。我与妻子商量后觉得,房子离我俩的工作单位都不远,上下班比较方便,就决定租下来。
几天后,我约了两位老同学去收拾房子。休息时,我在房子四周转了转,熟悉下环境。房子靠在一条土路旁边,斜对面是一家石灰仓库,公用水站就设在仓库前。土路贴着仓库一直向前延伸而去,路两旁是大片的农田。从房子的后面穿过去没多远,就是同事老沈的家,一座新盖的三层楼房。
当时,还没有装修一说。房子都是由同学周日帮忙,以及自己与妻子每天下班后,像蚂蚁啃骨头似的,一点一点弄起来的。经石灰刷墙、刷顶,糊了白报纸,涂了油漆,老屋居然也焕然一新了。等家具搬了进去,喜酒一吃,洞房一闹,新的生活,就在田野间的农舍中拉开了。
我们结婚的日子是在冬天,当时电视机是奢侈品,社会上也没其他夜生活。吃了晚饭,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传来遥远的广播电台沪语播音节目。房子周边没有路灯,只有几间农舍的灯光,星星点点地洒在路上,不时晃动着。妻子因为正在考职称,抓紧时间在复习,我则坐在灯下,写着写不完的公文材料。
等到我们洗漱完毕,关灯就寝时,阁楼上老鼠家族的夜生活开始了,老鼠们滚来滚去的,像跑马厅。开始我们有些扰心,听到声音,忙开灯观察,但灯一亮,鼠辈们的行动戛然而止,灯一关,老鼠的活动复又开始。时间一长,我们在无奈中,也习惯了与这些小动物相处。它们倒也不越界而行,从不下来惊吓我们。
冬去春来,田野一片翠绿。但随着雨季来临,也给我们带来了麻烦。老宅门口,那条通往外面马路几百米的土路,整日烂糊泥浆,我与妻子上班时只好穿着雨靴出去,到马路上再换上皮鞋,大晴天拎着雨靴去单位。晚上回来时,在土路口再换上雨靴,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回家。
石灰仓库每天有汽车来往运输石灰,颠簸中,常有石灰掉落在泥浆中,使泥浆变成碱性,对雨靴的伤害极大,一双雨靴往往穿不了多久就开裂了,只好去皮匠那儿修补了再穿。我曾对老沈说,能否让石灰仓库做件好事,把泥路铺上水泥?老沈说生产队与他们说了多次,但仓库也是小单位,没钱铺路,就一直凑合着,老百姓也颇有怨言。
转眼夏季来了,我住了大半年后,与邻居们交往多了起来,夏夜的生活就变得丰富多彩。下班时我会天天带一个大西瓜回来,放在网兜里,沉入井里凉着。吃了晚饭切开后,我有时就让妻子端上几块,将西瓜分送给左邻右舍,以感谢他们平时送来的玉米与新鲜蔬菜,往往妻送瓜回来时,盘子里常会有农民邻居们自己做的酱瓜或是贮藏的干蚕豆。
夏日晚上常常闷热,睡不好觉。我时而就索性沿着田埂信步向田野而去,倾听各种虫儿的鸣叫。有时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又会来到老沈家的楼前场地上,与他天南海北地闲聊。聊到兴致上来时,老沈会返身去屋里取岀小提琴,赤着膊拉上一曲。这时我就躺在竹椅上,仰望着满天星斗,听老沈在优雅的乐曲声中,回忆自己的青春。此刻,远处一片蛙声。
有一次,从浦西母亲家回来,摆渡上岸后,穿行在江滨的一个住宅小区。望着无数扇透着温暖灯光的窗口,我对妻子说,哪一天,我们也会有一扇这样的窗口?妻说:快了!
两年后,我们果然搬离了浦三路的农宅,在城市北部有了自己一扇闪着灯光的窗口。又过了几年,在浦东开发中,我们曾住过的农宅被拆除了,代之而起的是现代化的百货商厦、电影院、医院……
昨天,我偶然路过浦三路,不由得猜想:老房东会在哪个窗口后面呢?
作者:任炽越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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