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亮是一位近乎失踪了的画家,已出版的各种中国美术家辞典均不见著录其姓名及生平事迹。
据《清华周刊》《清华年报》《清华同学录》等文献资料中的零星记载:唐亮(1904—1944),字仲明,江苏吴江人。1918年考入清华大学,1926年毕业。在校期间,曾加入闻一多等人发起组织的美术社,任丙寅级评议员、平民学校校长,教育学社、世界语研究会、车驴夫阅览所等学生社团成员。1927年留学美国,专攻西洋画。三年后,转赴巴黎深造,其作品多次参加法国国家沙龙展览。1933年8月归国。1944年秋病逝。除绘画外,其生前还在《大公报》《艺浪》《上海艺术月刊》等报刊上发表有《安格尔》《西班牙访画记》《到浪漫的西班牙去》等文章。
1933年暑期,时在老家吴江的唐亮给闻一多写了一封信,托闻一多“找事”。闻一多“一因找事无办法,二因近来懒于写信的恶习,竟没有回信给他”。1934年1月11日,唐亮的同学李效泌(效民)拜访闻一多。得知唐亮“仍是失业而且穷到连从家到上海的路费都没有”,闻一多于是同李效泌商量,叫唐亮马上带作品到北平,先开一个展览会,再替他设法在严智开筹备的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谋个教职。在家庭开支紧张、生活极其窘迫的情况下,闻一多给唐亮寄了40元,并称唐亮来后可住在他家。闻一多之所以决计“救”唐亮,是因为好友朱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令他动了感情。他曾劝饶孟侃(子离)不要寄钱给朱湘,以为“寄了给他,不见就救了他的命”。为此,他“总觉得不安”,仿佛“应负点责任似的”(《致饶孟侃》,《闻一多全集》第12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71—273页)。所以,他援助唐亮,就是不希望看到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
唐亮到北平后,一度住清华园顾毓琇(一樵)家,但常在闻一多家里作画。
经闻一多等人策划和张罗,1934年2月3日至10日,唐亮画展由欧美同学会、清华同学会主办,在南河沿欧美同学会举行。展览室设在该会西客厅内,占房两间,陈列人物、风景、静物、构图等作品计八十余幅。
在展览正式对外开放之前,闻一多与顾毓琇、梁思成、林徽因、叶公超、饶孟侃等人联名写了一封邀请函。此函未见有论者提及,不妨爰录如下:
迳启者,友人唐亮先生,留学欧美有年,专攻美术。顷自巴黎归来,定于二月三日(星期六)起,至十日止,将其作品八十余件,由欧美清华两同学会主办,展览于南河沿欧美同学会。兹特订二月二日午后二时,薄备杯茗,专邀友好参观,务祈拨冗光临为荷。
顾一樵,梁思成,余上沅,林徽音,叶公超,金岳霖,闻一多,李效民,李唐晏,饶孟侃同启。(《美术家唐亮在平展览作品》,《京报》1934年2月1日第5版)
2月2日下午,被邀约前往欧美同学会参观者约110人,大部分是北平各大学的教授(清华大学居多)和新闻记者。据天津《大公报》记者报道,展览室“入门处备有签名簿册,签名后,即分给与精美目录一册,册首有闻一多《论形体》一篇介绍唐氏绘画,约一千数百言,对唐氏绘画在形体表现之成功,阐明綦详”(《唐亮画展今日起开始》,天津《大公报》1934年2月3日第1张第4版)。所谓“精美目录”,即指《唐亮西洋画展览》。这本小册子共13页,内收《园丁》《画室之内》《静物》《吴江仙里桥》《休息》《素描》和《速写》等七幅画作及全部展品目录,册首有闻一多《论形体——介绍唐仲明先生的画》。2月3日,闻一多的这篇文章又发表在《北平晨报·北晨学园》第635号。顺便一提的是,《论形体》没有收入开明书店1948年版《闻一多全集》,朱自清等人虽将其题名(《绘画展览目录序》)早已编入“拟目”里,却始终未找到原文。全集出版以后,朱自清从闻一多遗稿中检出一篇《匡斋谈艺》,刊发在《文学杂志》1948年9月第3卷第4期。《匡斋谈艺》共三章,第二章即《论形体》的主体部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闻一多全集》收录了《论形体》,但所据并非“原载”,而是由陈梦家整理、重刊于1956年11月17日上海《文汇报》副刊“笔会”上的文本。“笔会”上的刊文在文字上与画展小册、《北平晨报》略有出入,其文末的“一九三四年一月,北京。”当是陈梦家添加上去的。
欧美同学会展览完毕,唐亮又于3月3日、17日在清华大学举行了两次画展,并连续作了三次演讲,即《艺术欣赏》(13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19日)和《十九世纪的法兰西艺术》(20日)。3月31日,天津市立美术馆举行画展,唐亮应邀参加。4月4日至6日,他在南开大学木斋图书馆举行了三天的个人画展。这次展览新增了数幅作品,其中一幅题为《闻一多先生的书斋》,是他在闻一多家里画的,曾在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1934年4月4日第5期上登载过,“可惜印刷得糟糕,简直是一塌糊涂了”(柳亚子《看了唐仲明画展以后》,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1934年4月25日第8期)。这幅作品后载《东方杂志》1935年10月1日第32卷第19号(秋季特大号),题名《书斋》(下图)。
唐亮的画展在平津地区引起了很大反响,连俞珊、冰心也都前往参观过。但对其画作,可谓众说纷纭,评价不一。
朱自清在1934年2月2日的日记中简要记载了叶公超、章晓初、李健吾等人的观感:
“下午至欧美同学会看唐画,据饶子离云,静物数帧曾入沙龙。余不敢批评,公超谓静物最劣,无吸引力,素描最好。所画余上沅夫人,章晓初谓非说明不认得也。问健吾,谓以前诸作只习作,回国后所作吴江风景为佳。又公超谓中国题目太少。”(《朱自清全集》第9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279页)
刘半农在1934年2月10日的日记中云:
“下午到欧美同学会看唐亮画展,其人功力甚深,于光与色均有精到之研究,油色速写尤别致。”(《刘半农日记(一九三四年一月至六月)》,《新文学史料》1991年第1期)
不少人认为,唐亮的绘画“技术上很成熟,取材离开现实”(克夷《唐亮画展》,天津《大公报》1934年2月12日、13日第4张第13版《本市附刊》);“唐氏作品之最显著的缺陷,便是他对于现实生活的漠视”(燕《观画记——唐亮西画展的观后感》,《华北日报·副叶》1934年2月11日第571期)。闻一多则在《论形体》中高度肯定了唐亮绘画的价值和意义,在他看来,“形体是绘画中的第一义,而且再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了”。他认为,“仲明先生在绘画上的成功是多方面的,内中最基本的一点,是形体的表现”。
对唐亮的绘画虽然见仁见智,但他的画展无疑是成功的。展出期间,他还售卖了一些作品。同时,他被聘为北平艺专西画教授。这一切,与闻一多的全力“救助”是分不开的。
作者:陈建军
编辑:谢 娟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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