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奥运会落幕了。它是“这个困难时期,给全世界的珍贵礼物”。今年的上海书展也延期了,不过,我们的年选还是在大家的努力下,如约而至。
疫情仍有反复,还没到终结的时刻,人与人之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疏离。但是,只要有心,就不难发现,危难之际,我们的身边并不乏“佳人”——我们总能遇到一些可爱的人。痛惜之余的回望,为了继续前行。
这一辑的体例和往年略有不同,改变了以往一人一篇的做法,封面也开启了一种新的样式。希望大家喜欢,并且,继续支持我们。
——文汇报笔会 全体编辑
我总能遇到一些可爱的人
林语尘
赏花人
红花羊蹄甲是我很喜欢的南国花木,朴素,多花,还很香——香得毫不甜蜜,有肥皂的洁净感,十分特别。我家附近某条路栽满这种树,春节前后盛放,紫红落花混入鞭炮的红纸屑,行人过处,暗香满路。环卫工人每天都要将落花扫走,不然路面很快会碾出一层花泥。
有天傍晚,我和母亲经过那里,地上又积了不少花。我说着“好看”并停下拍照,母亲也兴致勃勃,帮我寻找花瓣更密的地面。忽听人说:“好看吗?我看过更好看的!”抬头看到一位环卫工人,把竹扫帚倚在树上,冲我们笑。
他略显生疏地翻手机相册给我们看。照片很模糊,都是凌晨天色未明时,路灯昏黄,各种遍地花瓣的场景。有几张照片,主体是顶着厚厚落花的一对垃圾桶,他指着乐呵呵说:“马桶开花!”不知是口误还是什么地方特有的俗称。
我们谢过他走开时,都挺高兴。我跟母亲讲起以前读的故事,白居易当地方官,在城外种了很多花树,一春好景,当地人却不来赏花。他独自流连其间,很陶醉,很自在,但也多少有点儿失望,觉得世俗之人呀,怎么都这么没有情趣。我说,真想让他跟今天这位环卫工人喝一杯。
饲猫
居民区的野猫不少,喂猫的人好像更多。
玉簪花圃里,去年秋天有两只奶猫,姜黄皮毛,小小两团,在雪白的花下打滚晒太阳,像郎世宁的画儿。附近有阿姨一天三顿拎着饭盒来喂,寒来暑往,奶猫长成了满脸横肉的糙汉。
我家太后有时会盯着我感叹:“长得太快了,小时候没多给你拍点照片,真可惜。”我就打滚:“难道我长大就不可爱了吗?你不喜欢现在的我吗?”但是看看猫,我明白了她的遗憾。
有一天我看见野猫钻进快递车半开的门缝。快递员就在车边忙着分拣,只扫了一眼便不管它,像是老熟人。猫:“今儿个够冷的,我上你车焐一焐,你忙你的。”快递小哥:“得嘞。”
附近还有只玳瑁色的猫,是个烟嗓,叫声格外低哑。时常见它趴在井盖上,我若蹲下拍照,它便主动走来,显然也是常被投喂的主儿。我两手空空,每每在它期待的注视中窘迫而逃。
某个加班深夜,我看到有人跟它在一起,背着包,大约也是晚归的工薪族。那小哥捧着便利店的包子,没有刻意蹲下去喂猫,就站在那儿,自己吃一口,给猫丢一块。
邻居阿姨喂猫,像喂幼儿吃饭;他喂猫,像跟朋友喝酒。一人一猫,无声地推杯换盏,画一样镶在空寂夜色里。
遛狗者
立春,气温还是低,树木依然线条冷硬,颜筋柳骨,写不出春气。风倒是软了,不再像三九天那样割脸。白天太阳很好。
傍晚在外面走,看天幕一点点暗下去。西天有长长云带,正好悬在普蓝与金橙色过渡之处。这一片水平涂抹的色彩,又被挂着鹊巢、高而笔直的杨树剪影刺破。
路上有遛狗的老爷爷,对他的狗唠叨不停:“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你老看我干嘛呀。”“着什么急,仔细车轮子碾着你。”小狗看起来也上了年纪,不吵不闹,极为乖巧,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看他,黑眼睛湿漉漉的。
这是老伴儿型的人与狗。也有家长型的。人高马大的男子,边遛狗边玩手机。忽然小狗不肯挪步了,他拽两下没拽动,索性绳子一丢,单手把狗捞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健步如飞地走了。全程视线都没离开过手机。我目送着他潇洒的背影——臂弯里垂下一个毛绒绒的狗尾巴,跟着他的步伐摇晃。
还有一回,看到个姑娘牵着什么在走,姿态极小心,弯着腰、长发从一侧肩头滑下来。我被花坛挡着看不清,心想大概不是牵幼童学步,就是遛着爱犬。走过花坛,才发现人家遛的是花,手里一个小拖车,车上五六盆绿油油植物。
回去发了条微博,看见网友回复:“我奶奶养了将近二十年的狗。最后一只离开后,她突然有天说打算养点多肉。我说网上买点吧,但咱家没什么阳光。她说没事儿,和遛狗一样,每天手里端两株出去晒太阳。”
家长与孩子
砖墙不高,上半截装了铁丝网,被绿藤蔓爬满了。里面是小学校的操场。老师好像在组织孩子们比赛,爬山虎里透出琅琅欢声。看到两个大人在墙外,把脑袋钻进绿叶丛,津津有味地围观着。大概是家长吧。
在小区里见到的家长和孩子都怪有意思的,家长很有童趣,孩子像小大人。
一回在楼下小店吃饭,邻桌母女边讨论菜单,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小姑娘看起来十一二岁,拿着手机好像在刷淘宝,说:“我好喜欢这个耳环,想买,没有耳洞我也想买。”妈妈问:“哪个?我看看……哎哟!你能不能有点品位。”姑娘淡定地说:“不能。”后来妈妈问,能看看你的笔记么?姑娘也是一句“不能”。
妈妈撒起娇来:“你让我拍张照片!住校我都见不着你,我给你拍张照片,平时我看照片还不行么?”
姑娘大笑:“搞得跟你蹲监狱或者我蹲监狱似的。”
妈妈说:“是我蹲监狱!好吧?”
最后还是死缠烂打地拍照了。
还有一次,电梯里前后脚进来一对年轻母子,妈妈轻轻趔趄一下,立刻对儿子道歉:“对不起,妈妈把你的鞋子踩掉了。”“没有呀。”儿子若无其事地说。我余光分明瞥见那六七岁的小男孩儿,用另一个脚跟把鞋蹭上去了。
念旧
我们那儿的腌橄榄是用箬叶包着、细线捆扎的,看着就像一条条麻花辫子。朋友给了一扎,我早晨出门顺手拿着,打算到办公室分。
进电梯就被不认识的老奶奶沉默地凝视,我不明所以,冲她笑笑,有点尴尬地坐完了电梯。没想到出小区短短几百米路,又收到许多爷爷奶奶相似的注视。终于有位阿姨过来问:“你拿的是茶叶吗?”
我说是橄榄。她一脸失望,说以前有这样的茶叶卖,用苞谷皮(玉米外面那层叶子)拧成包装,一颗骨朵儿里装的茶叶量刚好是一泡,又好喝,又便宜。“现在都没有了。好东西都没有了。”
我想起一路上遇见的目光,原来他们欲言又止的是这个。“好东西没有了”——我虽没见过他们说的那种茶叶,这句话竟也能懂。这种遗憾好像是永恒的,每代人,每个人,都有相似的感叹。
编辑:钱雨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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