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山本小队长 ”,本文为《世说猫语》的跋(《世说猫语》的序请戳《人与猫,一个有趣的国际文化现象 | 陈子善》)
其实,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一只自己的猫,在身边,在书里,在心里。
我也有一只猫,曾经在,一直在。
它是一只流浪猫,浑身白色,鼻子下有一撮黑毛,我叫它山本小队长。
山本小队长经常在我工作的图书馆附近出没,阳光好的时候,它会躺在图书馆的后门晒太阳。办公室的窗,正好能看见它的一举一动,有时摊开身体,四肢舒展,有时蜷成一团,尾巴挡着眼睛,它肆意地独享此时的阳光。我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它。
有一次下班,我开车从车库里出来,瞥见山本小队长蹲在出口的石阶上,它在抬头看天空,夕阳逆光,如一幅剪影,我看见了它的孤独,让我有些难过。是不是只有孤独才能看见孤独?
说不上来是哪一天,我去便利店买咖啡,顺便买了一包猫粮,绕到后门去看它。这是它第一次见我。当然,还没等我走近,它就飞快地跑了。我把猫粮倒在一个纸盘里,放在它平日晒太阳的地方。
后来,我常常去便利店买咖啡,总不忘记给山本小队长捎一包猫粮,慢慢的,它不再怕我了,只要我“米西米西”地叫,山本小队长就“喵啊喵啊”地朝我飞奔而来。
我常问山本小队长过得好不好?它总是一转身以屁股作为回答。可是,如果我告诉它,我今天很不开心,因为这样那样的讨厌的人和事,它就会蹲在我身边,和我“喵喵”寒暄几句。
我开始每天带着午餐去找山本,和它说话,陪它玩儿。我捡了一个破羽毛球,在空地上扔来扔去,山本就追着羽毛球扑来扑去。山本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山本是一只贪吃的猫,我带去的白煮蛋、面包、苹果、汉堡,甚至连咖啡它都想尝尝。它也是一只好奇的猫,我手里的书,它都要伸出爪子来摸摸。我曾经指着一本书,很认真地告诉它,我以后也会写一本这样的书。它很响地“喵”了一声,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它一定会用屁股回答我。
我不知道山本小队长的性别,我心里默认它是一只女猫,常拣地上掉落的花给它顶在头上,黄色的迎春花,粉色的樱花,白色的梨花,蓝色的鸢尾花……多好的春天啊,阳光下,有一只每天戴花的白猫,在等我。
黄梅天来临之前,我用书库里的纸箱,给山本做了一个遮雨的小房子,放在它平时常出没的树丛下。纸箱的正面印着“嘉靖上海县志”几个字。我说,山本小队长,你要看好你的房子啊,不要被别的猫霸占了。山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它。
第二天中午,我带着午餐和猫粮去看山本小队长。它不在。它平时吃饭的纸盘上,有一朵玫红色的夹竹桃花。我想它一定是去哪儿溜达了。我把夹竹桃拿开,把猫粮倒在纸盘上。我看看周围。五月,夹竹桃正盛放着,白色,玫红色,一树,一片,直开到晴空中。我一个人坐着吃完了午餐,翻了几页书,“米西米西”地唤了几声,山本还是没有出现。
过了整个夏天,我才让自己明白,山本小队长走了。那朵夹竹桃花,是它用来向我告别的。
我常常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后门的那块空地。夹竹桃谢了。树叶黄了。下雪了。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陪着山本小队长玩儿,陪它吃饭,陪它聊天,其实,是它在陪着我。只有孤独才能看见孤独,它也看见了。
这些年,每次在路边看见白色的猫,我总会停下脚步,看一眼,明知道那不是山本小队长,可我就是想再看一眼。
我想把这本书,送给山本小队长。
作者:孙 莺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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