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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叫过租来的房子“出租屋”(或,“出租房”)。如果我那样做,我就没有了家。
我在租来的房子里住了将近三十年——如果汉语词也有明显的复数形式,这个句子就不会有与“租”的不稳定刚刚好相反的稳定的歧义。我已经在租来的房子(们)里住了将近三十年,从1992年春天,当我满月,长成可以出门的怀抱婴儿始。搬到上海来,因为某种本不属于我但我又享受到的机缘,幸运地,尽管继续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却没有搬过家,相当稳定地住在我的上海家中四年多。住在旧社区里,邻居大都很稳定地是在此地住了几十年的叔叔阿姨们。但邻居中与我往来最密切的,是雀鸟们。
看最近的综艺节目,听嘉宾吐槽主办方,两个女生不约而同说起了早晨雀鸟的鸣叫,“绝绝绝”,她们模仿。我想,她们想要表达的不满,是房间隔音效果不够的门窗,甚至墙壁、屋顶,而并不真的是雀鸟们。
早晨,我常在雀鸟们的呼叫声中醒来。它们提醒我,又是晴朗的新一天。它们不叫“绝绝绝”,它们唱 “啾啾啾——”“布谷谷——”,但又远比拟声词所能够表达的复杂婉转。如果醒来得够早,遛鸟儿的阿爷还没有回去,善言的八哥会重复说,“婷婷真好看。”可惜,还无缘得见这美人儿。
买回来的水果常有损伤,洗的时候往往把它们放在一边,洗好后就放进阳台窗外的大花盆。常期待有一天花盆里会长出新鲜的绿色,后来看到连桃核都给雀鸟们从花盆衔出来,啄食干净每一点桃肉,就不再期待新绿的生长,只当给小邻居们的小食。
鸽子常来,多是停在晾衣杆上,跟我对望好一阵,然后飞走。
麻雀也常来,它们喜欢啄食栽在小花盆里的大花马齿苋。白日外出归来,常会看见散落窗台的马齿苋的断茎叶。好在马齿苋生命力顽强,折断的茎叶再插进土里,三两天便能恢复活力,甚至原本待放的花苞还会继续开放,只是花朵瘦小一圈,颜色却更凝净。
白头翁偶尔也会来,停在晾衣杆上。它不喜欢跟我对望,常常侧过身子,只给我看它那相当有型的轮廓。
坐在窗下,隔着放了一半的窗帘,看见雀鸟们的影子去了又来。扔枣核时,看见前一晚的提子、龙眼全不见了,才想起它们不只是飞过,串门觅小食来了。
坐回窗下,打开电脑,等待更新。一抬头,这常常只给我侧影的小家伙正认真啄食枣核。拿起手机咔嚓咔嚓。隔着两重窗玻璃,它听不见这咔嚓声,自若地埋头以尖尖的喙啄觅,然后仰头吞嚼。
雀鸟们生长在这地,从没有买过一寸土地作自己的家。但它们住在这家里,忙碌又悠闲地过日子。它们跟人,跟猫猫狗狗,跟鸣蝉蟋蟀邻居。它们有时在家门口飞翔、散步、串门,有时到远一点的地方短游,再回家。
鸽子住在对面顶楼的天窗里。麻雀住在作行道树的梧桐树上。白头翁住在花圃里的苦楝树上。夜鹭住在桃浦河畔的柳树下,有时入夜仍旧停在河里的净水装置上替邻居们看护夜晚的家。
作者:王 旭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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