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我好喜欢“晚风”这个词。
一天大太阳,空气都晒烫了。傍晚这一阵风也不凉,但迎面吹来,真是清清爽爽,连头发丝儿都放松下来。
因为疫情,今年有许多时间都在家关着。便好好收拾了窗台,养起更多花草。藻百年开满小碎花,有一股悠悠的香味,并不浓烈,摆在窗口,晚风就会若有似无地带进来一缕。姬玉簪花苞也显出紫色,快要开了,纤长的花枝在风里颤动,“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敧侧”,楚楚惹人爱怜。
牵牛今年长得慢,大半个月过去了,藤蔓还在逡巡盘桓,不肯绕上绳子去。晚风一来,毛绒绒的藤尖就划着圈儿,与风彼此缠绕。你是要攀着风往上长吗,像盘旋的鹰那样?
乘着晚风而来的,还有些可爱的访客。
六月那会儿,是碧绿的草蛉。尤其晚间有雨时,往往一下子出现好几只,都安安静静、轻飘飘地栖在窗纱上。我夜间去给花浇水,便隔着纱网跟它们对上目光:真好,我的小客人又跟夏天一起来啦。
草蛉偶尔也会从窗缝钻进屋,翩翩扑灯。放着不管的话,就会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每年夏天过后,都能在屋角发现干瘪的残骸,轻轻一碰,四扇绿纱般的翅膀就像落花散去。因此每见草蛉误入,我就用纸卷引它们爬上来,再小心地请出去。窗台水草丰茂,随你们玩耍,屋里却没什么能招待呀。
还会有不知名的瓢虫,橘黄色,像一枚浑圆光洁的小纽扣。这也是个容易遇到麻烦的客人,我不知多少次把它们从花盆下的积水里捞出来,看它们挥动小短腿刮除身上的水渍,原地打转晾干自己,然后鞘翅一张,倏然展开折叠的内翅,起飞姿态充满机械感。
七月里某个深夜,我被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惊起,往窗前一看,来了个意外的客人。一只黑蚱蝉,大概是被我没关掉的植物补光灯引来的,翅膀在灯下宛如钻石,闪着辉煌的火彩。
客人貌美,却是个傻大个儿。在窗沿爬了半天,不断打滑掉下去,又刺啦刺啦扑腾起来调整姿势。有一回抱住了缟蔓穗,那细细的叶子也担不起它的重量,像跷跷板一样坠了下去。眼看着它背部着地,摔得动作凝固、一脸茫然,我也笑清醒了。
过了好久,它终于在窗纱上找到了落脚点,趴着不动了,露给我一个不甚美观的肚子。我关灯躺回去,默默想着,这不请自来的闹钟,明天可别太早响起。没想到客人颇有礼貌,清晨去看时,它还在窗上趴着,八点再看便已无踪,走得悄无声息。
七月底一个阵雨天,夜窗又有蝉来。这回是一只蒙古寒蝉,披着暗绿的纱衣,姿态轻盈,扑翅声比黑蚱蝉要温柔不少。这一回的客人也没有扰民,是何时离去,我依旧不知晓。
有不少人看到虫子便要受些惊吓,我却将它们的到来视作褒奖——古人种梧桐引凤凰,我只种了寻常草花,难得也有不俗的客人愿来。正如“昨夜蟋蟀入我床下”,美丽的昆虫光临寒舍,我觉得蓬荜生辉。
再之,轻柔的花香,蝉翼的声响,都是时节的吉光片羽。因为它们,我也能在今年居家隔离的压抑气氛里,保持一种心平气和。即使足不出户,晚风也会将夏天带到我窗前,让我觉得自己与世界,从未断开联结。
作者:林语尘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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