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悉著名法语翻译家、笔会的老作者罗新璋先生于今天（22日）下午在北京逝世，先生的遗愿是不举办任何仪式。我们只能推送先生这篇刊发于2002年7月3日《文汇报 笔会》的文章，聊表追思。

文随时移，情以物迁。美女写作，明星出书，在当今社会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难得的是要写得好写出水平来，能吸引读者。法国当红艳星苏菲·玛索的处女作《说谎的女人》，由上海《译文》今年第二辑全文推出，一身二任，美女写作与明星出书两者可谓得兼。已有先睹为快的评论家，著文称善，惊讶于苏菲竟然也能写出如此“靓丽而富有深意的文字”。——东海西海，心理攸同：该书九六年在法国出版时，读得原版的记者就说过一句俏皮话：“想不到美丽的明星，还有一枝漂亮的笔。”世人出于爱美之心，对美女写作如对美人脾气，相对比较宽容，不再去要求一枝漂亮的笔。其实，率尔操觚，能有生花妙笔，才更值得夸耀。

法兰西文化素来讲究格调高雅，蕴涵丰富，苏菲此书最好不过地反映了这一传统。苏菲把她这第一本书认认真真当文学作品来写，不沿平正的纪实而追踪飞扬的想象。纪实也有好作品，但一般而论，虚构（fiction）的文学品格更高一点。原版书款，就取正式文学书格式，装帧简朴，通篇文字，不附一张照片，书出之日，也不开发布会，借签名促销，表示要靠作品本身力量赢得读者。苏菲喜读书，如书中女主人公自称，“喜欢在早晨看书”，这大大有助于她写作。因频繁出镜，空余时间不多，所以她读书就“只挑最好的，够世界文学水准的。近十年来，主要读古典名著，可惜，对法国当代作家不大了解，日后再补课吧。”可见苏菲从书中汲取诸多营养，人生体验方面，艺术感悟方面，以至文字方面的。

莎士比亚认为：“说谎是女人的天性”；此言一出，铁案铸定。普鲁斯特更进一步，声称“说谎是人类的本性。”（Le mensonge est essentiel à l’humanité.）兹事体大，不敢妄议。在倡导诚信的社会环境里，说谎肯定是种不良习气，但有些场合说谎，如善意的谎言，倒是难以避免的义务。苏菲以其一贯的坦诚，从不讳言说谎，并戏称是“撒谎大王”；这本小说体自白，就写得虚虚实实，不过书名上倒不故弄玄虚，索性称之为《说谎的女人》。书开头第一句话，就申明：“这是另一种生活”；接着虚晃一招：“我不说实话，因为我喜欢搞得神秘兮兮的。”让人莫测高深？苏菲十四岁从影以来，拍片不断，一直生活在虚拟的艺术世界里，深感人生之摹仿艺术，有甚于艺术之摹仿人生。轮到她自己动手写作，“向外面世界展示我的能耐”，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自己的故事冲淡，搞得模模糊糊的，东一段西一段，打乱时序，移花接木。”将实事隐去，扯真实的谎言，这也可视为苏菲的一种写作策略。所谓仁道在迩，不必求之若远。说谎，乃言不副实，虽背离真实，却由真实而起，所以谎言背后，也假中见真。正如现实中的虚构是为了掩盖真相，生活中的谎言也是对真实的涂改，高明的就技进于道，臻于“艺术的说谎”；而文学创作，即艺术想象艺术虚构，也可说是一种“说谎的艺术”。君不闻王尔德的名言：“艺术就是说谎！”是耶非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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