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那场无法被F1历史遗忘的惨烈车祸之后,纽博格林赛道上燃起的熊熊烈火,在尼基·劳达的脸上留下了终生不可消退的疤痕。对于多数新车迷来说,认识劳达往往都始于那张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脸庞。多年来,疤痕已成为奥地利传奇车手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除修复眼睑功能的外科手术外,他从未试图恢复容貌,也向来不怯于向世人展示这些承载黑暗记忆的印迹。没什么比疤痕更能描绘劳达的无畏与勇敢,这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世界:F1也曾经历过那样充满着疯狂、冒险与牺牲的时代。
然而,传奇终有谢幕的那一天。
当地时间本周一,古稀之年的劳达在家人的陪伴下与世长辞。过去一整年,这位奔驰车队非执行主席先后遭遇了肺部感染与肺炎的侵袭。尽管在治疗期间,劳达曾录制视频宣布即将回归围场,但在成功接受肺部移植手术后,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仍未见改观。
25次分站赛问鼎、三届F1车手总冠军,如果只论数字,劳达辉煌的赛车生涯其实还算不上极致伟大。所幸,这从来不是一项忽略一切情感的冰冷运动。并无任何不敬,但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阿兰·普罗斯特拥有更多冠军,但如今又有多少人还会提及这位法国大师的名字?而劳达却截然不同。这当然与其始终活跃于车坛息息相关,即便是在退役近30年后,奥地利人在围场内依然拥有非凡的影响力——2012赛季后半段,正是他的极力坚持促使奔驰车队放弃“车王”舒马赫,转而与汉密尔顿签约,进而造就了如今丝毫未露衰退之势的奔驰王朝。而更重要的,显然是那场伟大回归。
前六场分站赛四夺冠军,1976赛季劳达迎来了职业生涯最梦幻的开局。那时候,舆论几乎一边倒地看好这位一年前才收获首个车手总冠军的法拉利车手,能打破已持续16年之久的“卫冕冠军次年必失冠”魔咒,直至那场噩梦般的德国大奖赛到来。
狭长的纽博格林赛道曾见证过多场悲剧,而这一次当厄运来临,就连人们眼中如机器般冷血而精密的劳达也无法躲过。由于后悬挂系统故障,奥地利人的座驾先是驶离赛道撞向防护墙,紧接着又与福特车手朗格的赛车撞在了一起。多位车手的及时出现,让劳达得以从车身燃起的大火中脱身,但在被拉出赛车前,劳达的身体遭遇了一系列的重创:除了严重的头部烧伤,还有因吸入有毒气体导致的血液系统破坏以及昏迷。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倘若劳达仍保持清醒,听见身旁牧师的临终祈祷,会是怎样的心情。人们唯一能够知晓的是,在不可思议的康复之后,劳达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很快就战胜了恐惧。”
这句话曾激励无数车迷在其人生遭遇种种不幸时勇敢站起。但在多年之后,劳达却推翻了自己熬制的“鸡汤”——“那些话都是骗人的。那么说,只是不想让对手们抓住我的弱点。”或许,劳达最初的回答更符合传奇故事中主角的形象,但倘若将那种恐惧感代入后来发生的故事,只会令人感到更为震撼:德国站悲剧上演六周后,在许多人看来或许再也无法走进驾驶舱的劳达,在意大利站再度回归,仅仅缺席了两场分站赛。他并未接受深入治疗,内心或许还在一遍遍回放着车祸发生时的噩梦场景,又或许紧张到不敢有丝毫杂念,然后带着种种旁人无法想象的心情,他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二段赛车生涯。
“如果只能每天在医院里胡思乱想,我的赛车生涯就毁了。”劳达的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他清楚地意识到,该如何战胜内心的怯懦。其实,从细节中不难察觉到,在奥地利人冷峻的面容背后,有着与普通人相似的另一面。1976赛季收官站日本大奖赛前,劳达在车手积分榜上的优势已被蚕食到只剩3分,然而面对正赛期间不期而至的阴雨天气,奥地利人曾要求推迟比赛,并在请求被驳回后仅仅开了两圈就宣布退赛。那是一个令劳达抱憾终身的决定,他形容那时的自己“惊慌失措”,事后却又极度后悔。以1分之差遗憾错失该赛季的年度最佳车手之后,劳达反复奔走,讲述着纽博格林赛道的危险,直接导致了这条臭名昭著的赛道在1977年就退出了F1的历史舞台。而在这一年,奥地利人赢得了人生中的第二座车手总冠军奖杯。
劳达也曾退缩,恐惧,自我怀疑。但正因为此,他的回归才会成为赛车史上最伟大的故事之一。这位出生于富裕家庭的奥地利车手本不必如此冒险,他不需要依赖这项事业来维持体面的生活。在其绚烂的人生中,劳达曾扮演过各种各样的角色:他曾因厌倦了“开车跑圈”而远离车坛,并在那段时间创立了自己的航空公司并运营多条航线;也曾在迈凯伦车队复出夺冠又退役后,如其作为银行家的父亲那般涉足商界多个领域。但对于劳达而言,赛车才是几度放弃却又始终难舍的事业,一项即便在弥留之际依旧深深牵挂着的事业。正如其好友、奔驰车队领队托托·沃尔夫所言,“我们失去的不只是上演史上最伟大回归的英雄,也是现代F1世界里最坦率、真诚与热爱这项事业的人。”
作者:谢笑添
编辑:谢笑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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