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改革开放40周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20周年之际,艺术节和文汇APP联合推出《我和我的艺术节》专题报道,邀请活跃在国内外舞台上艺术各领域的领军人物,讲述与艺术节一路走来的故事,从鲜活的创作、演出经历中感受当代中国艺术家们对艺术传承与创新的思考。
2004年,张军携昆剧青春剧《一片桃花红》首次亮相第六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多年间,张军在艺术节的舞台上用实景园林的全新方式演绎过昆曲《牡丹亭》,也通过委约作品《我,哈姆雷特》完成了西方经典的中式演绎。20年,艺术节见证也陪伴了张军的成长。
问:您还记得第一次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舞台上表演的经历吗?
答:我记得大约是2004年,但是第几届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了,但是那个戏我印象特别深,是昆剧青春剧《一片桃花红》。那是一个把我们这样的年轻的朝气蓬勃的昆剧演员和剧目当中塑造的具有年轻活力的这样角色,更好融合在一起的一个全新的原创剧目。
问:在此之后您多次参加艺术节剧目,活跃在舞台上,您有没有印象深刻的演出?或者分享一下这当中发生的事?
答:在艺术节20年的历程当中,我觉得无论是对艺术节、对我还是对上海这个城市,非常重要的一次机遇和挑战就是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而且那一年对我来讲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因为我在2009年的下半年组建了我自己的昆曲艺术中心——张军昆曲艺术中心,那时候等于是把自己全部的梦想、对舞台的一个愿望,集合成了我和谭盾老师一起做的朱家角的园林《牡丹亭》。
那当然对我来讲最大的挑战是在于,一个新创的剧团、一个新的表演样式,要把一个传统经典的牡丹亭重新的打造出来,什么都是困难和挑战,那2010年把它重新拿出来演,一直从6月份演到艺术节期间,是很长的一个阶段,所以在艺术节期间吸引到来自全世界的朋友,因为世博会到上海来的各方面的艺术大家们来看,并且形成了非常好的影响力和口碑。这对我来讲与众不同的意义,一来是一个新的演出样式的一个展现,二来它能够在艺术节平台上因为借由上海和上海世博会的这个机遇,能够吸引到全世界这么多的艺术大家来。另外一个,等于是自己踏上一个全新的征程的首次试验,所以艺术节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去展现,又获得这样很好的一个反响,无疑是我未来走向更好的更宽广的艺术道路的一次强大的温暖的推动力。
问:朱家角的园林《牡丹亭》等于是在真实环境里演出,可以跟我们介绍一下大致情况吗?这和传统的在舞台上面演出有什么区别?
答:牡丹亭写于1598年,汤显祖在中国的戏剧的舞台上,在昆曲的历史上留下的一个非常光彩夺目的伟大作品。有意思的是,我研究对昆曲历史的传承中发现,昆曲原来在牡丹亭写就的那个年代,其实两大要素一直放在一起,就是园林和昆曲。也就是说,当时的文人士大夫怎么来品味?怎么和昆曲互动的?就是在园林里面,由自己家班来演自己写的昆曲。
我跟谭盾老师就有一个愿望,看我们能不能够还原一个文人士大夫400年前月夜赏戏的感觉,所以沿着这一个梦想,又觉得朱家角的课植园很具有表达这个戏的基础,水榭歌台,风吹草动,在自然的环境中把花园里发生的故事还原在花园当中,一切都是跟自然发生很大的关系,也没有麦克风,又是一个跟观众、跟演员距离非常近的一次艺术的表达。
我开玩笑说我们像个农民一样演戏,因为靠天吃饭,一切都是跟自然发生最密切的关系。但这就很有趣,这个戏是极其传统的,因为你想400年前我们演戏的状态,非常传统。但是等这个戏演完了,特别在艺术节的舞台上吸引了很多朋友以后,不久纽约时报就有评论说“中国公园里的莎士比亚”,是指什么呢?就说现在中国有个特别前卫的表演,就像莎士比亚呈现在西方公众面前的一种表达,觉得是一个很了不得,一个很时尚,一个很前卫的表演。
那我想原来传统跟时尚就是这么有机的融合,它其实没有太大的界限。你问400年前这样演吗?对,我们在探寻过去。你说现在世界的表演舞台上有这么前卫的嘛?也是,他是一个很新观念的表达。但是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当还原到真实,还原到这个自然的环境当中去之后,昆曲的表演魅力会被放大出来,让观众会感受到原来看戏还可以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问:园林《牡丹亭》演出是在园林的哪个方位?
答: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因为在一个露天的园子里面,观众会坐在哪里?表演会在哪里?为什么柳梦梅要从柳树下出来?为什么后半场戏我们通过小桥流水?为什么刚开始的琴箫合营的时候是一艘小船载着吹箫的女演员从水面上划过?这些都非常有趣。
课植园是一个100年历史的青浦朱家角千年古镇上的一个园林,怎么恰如其分的让我们的牡丹亭可以还原?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是所谓的园林昆曲,也让我自己在做昆曲艺术探索的时候得到一个启发,不只是在园林里面演昆曲而已,要让我们这个演出特别像长在这片土地上一样。我们叫作融合,它的合二为一能够让这些所有的发生,甚至是我们在演唱的时候,那阵风吹过来,就像剧情里面被默契地安排好的一个设计一样,它跟自然、跟我们表演的这种雕琢,能够更好的无缝衔接,这才是所谓的园林昆曲《牡丹亭》最大的特色。
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很荣幸的说我们在上海做的这样的一个戏,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是因为我们真正的理解到上海这座城市、这个土地它给我们的创意,给我们的一种对于传统戏剧取得当代呈现的探索,它是有一种精神的,是一种真正的海纳百川,是让我们把创意跟表演、跟过去和未来接通的一件事情。
问:您刚说演出中有换场,有时在柳树下面小桥流水,可能下一幕就发生在另外一个地方,那换场的时候您跟着走,观众也要跟着走吗?
答:没有。园林《牡丹亭》其实是找了一个非常恰如其分的园林角度和氛围。观众临水而坐,和我们演员一起枕天席地,完全融合在整个氛围里面,不分彼此,让观众觉得自己就是园林里面的一部分。
那能够把五十五折的牡丹亭,用75分钟的时间把爱情的这条线索非常迅速地展现出来,与此同时,把写实和写意融合得非常的好,我们的表演跟所有的自然环境发生的变化,当你知道柳梦梅跟杜丽娘谈恋爱的时候,在一个小桥边,池塘里倒影被风吹动以后泛起的涟漪,上面是真实的柳梦梅和杜丽娘,下面是一个水中幻影的柳梦梅、杜丽娘,那种梦幻感的自然,是这个戏创作当中非常如梦如幻的一种呈现的意识。
问:这个戏是从6月份一直演到10月底,这么长时间里有下雨吗?
答:因为五、六月份就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下雨是一个挑战。但是我们运气一直不错,也很注意观察天气,不过有时自然环境跟自然变化你是抵抗不住的。好玩的是在于演了一阵子以后,甚至有朋友问有没有特别的下雨版本可以看,什么意思呢?你真正的能够感受到江南的烟云蒸腾,下完小雨,水面上浮着的这么高的一层雾气,你在剧场里面花再多的钱也无法造出来的舞台氛围。
我记得大概在两年以后的一次表演当中,所有我们戏当中发生的场景氛围的变化,都是跟天地合为一体的。比如说铃铛一摇,一阵风吹过来;比如说柳梦梅杜丽娘还魂,四目相对,雨下下来;然后到鞠躬,戏演完雨停了,那个真正的叫做惊天地泣鬼神,连老天爷都参与表演。一方面是自己更好去打造跟园林的关系,另外一方面有的时候也说,它是有如有天助,能够跟环境自然结合的如此恰如其分,这也是我们的一个缘分!
问:多年来,您一直在坚持昆曲艺术,在艺术节的舞台上从一个单纯的演员,到创作,然后现在不单是这两种身份,还致力于昆曲艺术的推广。您这一路走过来有什么感悟?
答:我跟艺术节在某种程度上是同龄人。1998年12月19日,我作为昆曲的第三代传人,带着我的同伴们踏上了传播推广昆曲的道路,也是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跟同龄人分享昆曲的一个开始。所以在这20年的时间里,给我们非常多的鼓舞的是年轻观众开始走进昆曲了,年轻观众开始更多地参与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了。
后来大约是第九届我们做的全本长生殿,是凝聚了几代人的艺术梦想,我老团长、我的恩师蔡正仁先生,到现在的昆五班。在艺术节的平台上能够呈现四部头的大戏,《长生殿》50折写于1688年,洪升写得能够四个晚上写出来,这在昆曲史上是一个创举。但是观众在哪里?年轻观众会呼应我们吗?我首先获得的鼓舞和反馈就是在艺术节的舞台上。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个大的平台,大家对艺术的关注度会很高,同时我们又把自己在十多年里对年轻观众的传播,最后汇集成了观众到剧场来跟我们分享大部的创剧戏的一个过程,我觉得这都是相辅相成的。
两者之间的关系一直到2016年,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委约了我一个作品——当代昆曲《我,哈姆雷特》。这都是不同的发展,如果说《一片桃花红》是一个比较富有青春气息的作品,我们自己还是年轻演员的时候;到后来大部头的四本的《长生殿》;再到后面,我自己的作品可以得到艺术节的委约。
《我,哈姆雷特》在那一年的中华艺术宫首演,正好是莎士比亚和汤显祖共同逝世400年。那我把这个融汇古今东西的作品,借由这个平台呈现出来。之后带着这个委约作品,去到英国,去到莎士比亚的故乡,去到纽约。
然后今年的艺术节期间,我们将踏上波兰的莎士比亚剧院去演出,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对于年轻一代的演员特别好的鼓舞。我们能既能在国际世界平台上,看到很多来自全世界的最好的戏,同时它作为一个培育和孵化,能够为我们对国际视野之下的艺术创作提供更多的辅助和培养。
问:《我,哈姆雷特》一看就是非常东西融合的作品,那我们可以认为在现在这个时代发展下,对于各种艺术、各种文化的融合,在我们昆曲的艺术发展当中是非常好的?
答:是的。我在和艺术节交流这个作品的时候,深深地感受到包括我自己在2010年世博会的时候,把园林《牡丹亭》呈现出来之后,就获得了颁发给昆曲,人类首届非遗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这个垂青;在2011年获得了教科文组织的“和平艺术家”这个称号。其实也是对我的鼓舞和对我们这一代人,借由昆曲的载体更好的传播中国文化,以及说让“非遗”更加健康地在传统中获得营养以后做出当下表达的一个鼓舞。这种方式是非常可以继续推扬的,希望更多的“非遗”都可以从中汲取到一种好的经验和方式。
我觉得中国艺术家的眼光越来越宽广了,可以带着不同的戏,不仅在上海看到这些好的戏,你能看到全世界更好的戏。中国越来越强大了,我们在面对世界一体化的时候,作为文化、作为艺术工作者,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我深深的觉得我们当然可以去展现《牡丹亭》,展现《长生殿》,但另外一种方式也许会更好,就是在一些世界经典中用中国语言来讲好世界的故事!
其实哈姆雷斯在西方,不用做任何的宣传,全世界人都知道哈姆雷特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们把中国的文化哲学作为切入的视角,我们用昆曲的、文学的、表演艺术的、城市的载体,来形式上做一个呈现。
我的老师约翰·霍金斯,是世界创意产业之父的创导者,他说“你的戏让我重新认识了莎士比亚,重新认识了哈姆雷特”。我想话中之意是,其实中国人独特的视角和全新的舞台艺术语言,是瞬间就可以让西方观众在文化上产生一个讨论、对话和融合。因为这个题材人家太熟悉了,所以这个融合是我非常希望去通过我的艺术创作和表达,借由更大的艺术节平台,让世界了解我们的一个方式。
视频来源:艺术节
编辑:吴钰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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