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您看了那么多的黄易和他各方朋友们的书信,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
薛龙春:虽说黄易居官不达,也不是乾嘉时期第一流学者,但他在当时的金石圈中有很高的地位,钱泳在例举当日最有名的金石学家之后,指出他们的种种不足,唯有黄易“使四海好古之士靡然向风”,皆欲结纳。到了晚清,黄易仍与翁方纲并称“翁黄”,可知他的历史地位也相当稳固。吴大澂一直以黄易为目标,屡屡临仿黄易的访碑图。吴湖帆收藏金石拓本,在装潢风格上也颇受黄易的启发。可以说黄易大大拓展了金石学的内涵。
黄易出身幕僚,行事极为周到,家乡杭州的友人到济宁打秋风的,他常常也赠以数十两银子。对于友人学术研究所需要的资料,他极力提供,或为之征集,如桂馥编《缪篆分韵》,黄易为搜集印章;翁树培著《泉志》,黄易不仅提供拓片,还主动向袁枚等人征集。至于翁方纲,研究中资料有所不足,必求诸小松。黄易与乾嘉金石圈的交往,金石拓片是最重要的纽带。对于金石,黄易称得上“痴”,在一封写给友人赵魏的信中,他声称为种种金石传闻扰乱心曲,而自从去年听闻永平城楼有二漏壶极古,疑有款识,然百计求之,最终竟无一字,“若是之类极多,真孽障也!”友人钱大昕、魏成宪、何道生等人直以“碑痴”称呼黄易。
黄易与他的《得碑十二图》之“三公山移碑图”
黄易为乾嘉金石学研究提供了大量精拓本,在与金石学人的交往中,他也有意识地型塑个人的形象,这个形象一方面系于他的收藏的知名度,如《祀三公山碑》《熹平石经残字》《汉魏五碑》《武梁祠画像及题字》等,另一方面,他的资源、他的声望也系乎“访碑第一人”的形象。黄易不仅富于收藏,社交也极为广阔,在藏品经典化方面颇有策略,因此,黄易及其朋友圈是一个观察乾嘉金石学成长环境极好的对象。《古欢》不是一本研究金石学具体学问的书。我认为支撑金石学研究的根本,是古物的发现、拓片的制作(搜集)、流通与传播。在形成成熟的市场以前,这些是如何操作的?这是本书的研究旨趣所在。
文汇报:您认为黄易对金石学最大的贡献在于提供这些精拓本吗?
薛龙春:乾嘉金石学的发达,当然有一些体制性的因素,如1767年开三通馆,特别要求“六书、金石、草木、虫鱼等略,又宜博采旁搜”,地方上对于金石遗刻开始重视起来。1770年代以后,毕沅、王昶、朱筠、翁方纲、阮元等人的学幕也大规模在作宦地搜碑,这些都促进了金石尤其是碑刻的发现、拓本制作与传播,在经过编目、整理之后,这些资料都以书籍的形式进入公共领域,如《粤东金石志》《安徽金石志》《关中金石记》《中州金石记》《山左金石志》《两浙金石志》,就是直接的成果。但是金石毕竟不是书画,即使是学幕在一地大搜碑刻,也需要地方官员、金石学者以及收藏家的合作,更不用说,一些边远地区的碑刻必待当地人或游历者前往椎拓。还有一些旧拓本在收藏家之间流传,这些都不是学幕的工作可以涵盖的。因此,像黄易这样的个体,其贡献不容小觑。
精拓本的难得,一方面是因为拓碑总是层层委托,另一方面在大规模的椎拓中,拓工、拓法都难以保证。在1770年代黄易刚刚进入这个领域时,赵魏曾指点他如何椎拓,包括材料与工艺,如赵在信中曾说:“搨碑纸须白而薄,墨宜淡,毡绵软物,如妇人粉扑状。”这种淡拓手法最宜用于表面剥蚀崎岖的碑刻,我们可以看到乾嘉学人如翁方纲、潘有为等对于淡拓的迷恋。到济宁当了运河的官员之后,黄易开始有了自己专门的打碑人,他甚至曾延请拓《秋碧堂帖》的拓工为他重新椎拓《祀三公山碑》《白石神君碑》等。精拓本对于学术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武梁祠画像榜题研究的推进,与黄易提供的拓本就有极大的关系。
不过,所谓的黄易精拓本并非出于黄易手拓,而是由他监拓,如上海图书馆收藏的一套《武梁祠画像题字》,就是黄易监拓本。在《嵩洛访碑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许多黄易监督拓碑的场面。内行的监督,在拓碑中是极为重要的,比如拓工无法因偷懒而漏拓碑额、碑侧,椎拓时也不能过于马虎。
作者:苏甘礼
编辑:于颖
责任编辑:陈韶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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