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索君将多年所写的文章,编为一集,首先让我读过,希望我能谈谈看法。一页页翻阅过去,作者在学书治印历程中所表现出的“借古开今”精神,以及他为故乡文化事业贡献心力的拳拳之忱,深深地感动了我。
图为张索(左)和叶长海(右)。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四十多年前,我在故乡温州的中学任教。数十年过去,有少数学生,会在我的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张索同学就是这样的学生。不过,那时他的名字是“张纯凡”。这是一个1979届的高中毕业班,我担任语文老师。纯凡同学的特点是特别“痴迷”于个人的兴趣爱好,我记得他的兴趣是画画,他常常出现在教师宿舍的大院中,那是来请教美术课老教师张崇棣先生的。这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也爱好美术。多年后,他为张老师出了一本大画册,还曾请我为画册题辞。那年他考取了物理学专业,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那一年,国内开始研究生招生,我也不免心动,尝试一考,结果成了上海戏剧学院的首届研究生。在我启程赴沪的前夕,纯凡专门来到我处,赠送我两方图章。这是他专门请书法家林剑丹先生为我篆刻的。这时,我才知道,纯凡正在剑丹先生处学习书法。四十年来,这两方图章为我所珍藏,也是我使用最多的艺术印章。读了眼前的这个文集,我又了解到,原来纯凡大学刚毕业时,曾在温州博物馆做过临时工,从那时开始向博物馆老馆长、篆刻大家方介堪先生请教刀耕。而方先生却是我祖父的友人,亦是剑丹先生的篆刻老师。纯凡的好处就是善于自我设计学习目标,拜师学艺,不断提升自己的艺术创造能力。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纯凡更名为“张索”,我在很长时间后才适应这个新名字。几十年间,张索同学常常邀请我参加故乡的文化活动。当时的温州市长钱兴中特别关注文化建设,张索不仅是思想敏捷的出谋划策者,而且是尽心尽力的、不辞辛劳的实行者。热心负责是他的天性。温州图书馆的对联设计、籀园的温州教育史馆、诸多文化名人的纪念活动,都曾经留下了他的创造才情和辛勤劳作。他为“世界温州人大会”设计了会标,还约请我为“诗之岛”——江心屿写一首歌词,并请温州的民间音乐家潘悟霖倾情谱曲,这一首《情系江心屿》于当年的活动期间在故乡传唱。
温州大学校史博物馆是张索的杰作。温大是他的母校,他学习于斯并工作于斯。为寻求学校的历史轨迹,他东奔西走,千方百计找到八十年间大量的照片,通过多种途径寻找照片里师生的名字,使每个进入陈列馆的校友都会找到自己的资料,还有许多校友捐赠的学校“文物”。这真是个奇迹!我是温大前身温州师范学校的学生,也算是半个多世纪前的校友。2013年5月,我参加母校八十周年校庆活动,参观了大罗山下溯初亭畔的这个博物馆,为之震惊。此后,我逢人便说温大的校史馆,毫无疑义,这绝对是全国之最。
不久后,他调来上海,在华东师范大学担任书法篆刻的研究生导师。他与我一样,都是由故乡温州来到了大上海,但不同的是,他会提出一种说法:“让人走开,把心留住。”表示他非常自觉地把心留在东瓯故土。
他有一篇文章写他对“海派文化”的认识。他认为“海纳百川”是海派文化发展的第一步,而“海灌百川”是海派文化基于海纳百川后的发展阶段。他把海派文化散射到全国各地,对原籍老家产生深远影响的现象称为“海灌百川”。近百年来,海派的绘画书法中吸纳了许多“永嘉画派”的人物与艺术,并又反作用于“永嘉画派”。这正是“纳”与“灌”的表现。张索近年的文化活动来回于温州与上海之间,很能表现出这种“纳”与“灌”的关系。他于近年促使上海市文联与华东师大创建“上海市中国书法研究中心”,正显示了重振海派书法的雄心。
张索到华东师大不久,就策划了一个马公愚先生的书画展。温州人马公愚早年曾任上海大夏大学的教授,而大夏大学正是华东师大的前身。在上海图书馆的大展厅中,这一场展览向社会显示了华东师大书法专业的渊源。温州出身的画家书法家长期间在上海的艺坛上大放异彩。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马公愚、方介堪直至当代的刘旦宅、林曦明等都是代表人物。我祖父一莱先生当年在上海工作时,与马公、方公等文化人都曾是同乡好友。伯父子圣先生就曾拜在马公门下学书。张索在历史文献中看到了这种关系,就将子圣先生亦请到展览现场,并参加学术研讨会。当时,子圣先生已年近百岁,他的发言可谓句句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
在华东师大这个优良的教育平台上,张索倾注了自己的热忱与爱心,开拓了书法教育的一片基地,并很快地使这一个基地成了全国书法教学的中心之一。作为教师,我特别赞赏他的一些教学理念与行为。他强调提出学生要以“持敬守正”之心来传承祖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他认为“敬”是中国文化传承中的一个核心思想,中国文化就是在“持敬”的前提下一步步发展起来的。他为学生开出“金石学”“文字学”“诗词学”等相关专业的课程,选聘名家名师任教。以此深培学生的文化底蕴,提升学生的综合艺术素养,希望学生成为视野开阔的文化人,而不作徒有其表的写字匠。他还要求学生坚持用毛笔写日记,一则可以提升书写水平,再则可以学习文言写作,而且可以磨砺心性、锻炼恒心,并以此而使书法学习融入日常生活之中。
我始终以为,挥毫作书,应有“诗书画”全面素养的基础,潜心治学,则须有“文史哲”总体精神的底气,如此方有可能致深行远而成大器。我高兴地看到,张索在为学生培养人文精神的同时,他自己亦在努力践行,真正体现出“教学相长”的良性结果。他以自己的治学精神和艺术成就为学生树立榜样,亦因此而深受学生的敬佩与爱戴。
此刻,我正翻阅着张索君的文集,眼前的文字令我感动、令我深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古圣贤之言在我心中辉映。我从这一篇篇艺术家的知性文字中,看到了作者的高远寄兴和豪迈襟怀,也更清楚地看到了他以“敬”待物的为人处世特点。他敬师、敬乡、敬贤、敬业,总是以崇敬之心,行守正之事,并以崇古之诚,创开今之业。今次,他把自己的文集定名为《持敬集》,其有深意在焉。
2020年8月18日于沪西周桥
作者:叶长海(作者为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编辑:储舒婷
责任编辑:樊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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