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海之间:海洋亚洲中的中国与世界》
杨斌 著
贝贝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600多年前,法显浮舟从印度洋取经归国;1300多年前,义净成为第一位经海路完成中国-印度航程有名有姓的中国人;八九百年前,中国制造的海舶在广袤的印度洋上驰骋,中国的技术在东南亚和印度洋扎根。与此同时,“海底磁山”“美人鱼”以及“人参果”的故事也辗转从西向东流传到中国,演化为中国的文化传统。
这一切,正是郑和七下西洋的先声。然而,郑和之后,中国海舶再也不出马六甲海峡,中国和印度洋渐行渐远。
数以万计的中国人曾经到访,为什么古代中国最终失去了印度洋?
当代学者通常把古代中国视为陆地国家,而本书展示了中国历史的另一面:古代中国同时也是海洋国家、海洋大国。本书根据文献材料和考古发现,试图构建过去发生但逐渐被时间沉淀、掩盖和湮没的人、物、事。
从海洋的角度来探索古代中国,这是理解近代中国之轨迹的一个独出心裁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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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的印度洋
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人曾经踊跃参与亚洲海洋的开拓与交流,海洋中国曾经一度是穿越南海和印度洋的中坚力量。早在汉晋时代,中国人就辗转到了印度洋,目的是那里出产的珍珠奇宝,以满足皇帝的私欲;而后有求法僧人寻求真经,从陆路抵达印度,却选择了海路归国。到了唐代,由于国际战略的需要,李唐王朝主动派遣杨良瑶穿越印度洋出使黑衣大食,这是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情景在唐代的再现。而此前与黑衣大食在中亚的一场“邂逅”,导致包括杜环在内的唐朝将士被俘。杜环于是领教了阿拉伯帝国的广阔,不但抵达了西亚和地中海东岸的小亚细亚,而且远达西非,有可能亲见大西洋,并最终经印度洋乘船回到广州。与此同时,海路去印度取经也逐渐成为中国僧人的风尚,7世纪中期的义净最先完成海路往返印度的航程。根据文献可知,唐代从海路穿越孟加拉湾到达印度洋世界的中国人不下十数,以僧人为主。需要指出的是,那时候中国人出海,无论去东南亚还是印度洋,乘坐的都是蕃舶,也就是外国的海船。这种远洋蕃舶,以阿拉伯式缝合船(无钉之船)最为著名。考古发现的9世纪初的黑石号便是其中的代表。
相对于世界帝国唐朝的主动,宋代在政治和军事上均趋于防守。两宋虽然吸引了东南亚乃至印度洋诸国,接待了许多所谓的朝贡使臣,但无论北宋还是南宋,都没有派遣使节从海路前往印度洋。然而,伴随着政治上保守的却是海上贸易的繁华。中国的泉舶(也就是泉州建造的海船,或称“福船”)以及广舶(也就是广州建造的海船,或称“广船”)在远洋航行中崭露头角,逐渐取代了阿拉伯式缝合船,成为驰骋海洋亚洲的主力。保守地说,中国的海舶,大致在南宋时期就开始在海上独领风骚,南海I号和泉州一号便是明证。与此相应,中国的商人乘坐中国的海船,携带中国的商品,不但主动前去东南亚,也直接或者间接地乘船穿越了印度洋,抵达印度和阿拉伯世界。有宋一代,我们可以推知,大约有数千乃至数万中国人到达了印度洋。
元朝虽然短暂,但由于其与伊利汗国的联系,外交来往比较频繁,因此文献上留下了官方出使印度洋最多的记载。亦黑迷失、杨庭璧和杨枢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段时间海上贸易承袭南宋,两地来往依旧频繁,所以南昌儒商汪大渊在弱冠之年便从泉州出发,泛舟万里,游历东南亚、印度洋和阿拉伯世界,给我们留下了精彩的记录。可以说,宋元时代航海技术的进步、官方使节的交往,尤其是私人贸易的发展,为明初郑和下西洋在各个方面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朱元璋建国之初,对海外诸国采取的是保守态度,虽然派使节宣谕海外,但并无实际上的征召。到了朱棣的时代,由于他得位不正,急于正名,便大力仿效忽必烈,派出使臣宣威四海,制造万国来朝的态势,以增强其执政的合法性。郑和七下西洋,从规模上看达到了古代中国航海的最高峰。与此相应,中国和印度洋的交往以及中国对印度洋或更远世界的了解,也达到了顶峰。这一阶段抵达印度洋的中国人数以万计。可以想见,他们不但在印度洋留下了足迹,也可能在那里留下了血脉。
▲郑和雕塑(图源:视觉中国)
然而,郑和下西洋以倾国之力宣威万国,纯粹以政治操弄贸易,得不偿失,以后又矫枉过正宣布海禁,凭空割断与印度洋的联系,摧毁了中国和印度洋世界的贸易往来,令人遗憾之至。无可否认,元初远征日本、占城和爪哇,对沿海社会和海上贸易造成巨大的伤害。幸而此后元朝改弦易辙,采取了放松乃至放任的政策。因此,比较元明两代官方使节之下西洋,虽然表面上形式一样,但实质大不相同。元代基本是政外商内,政表商本,以商利官,官商两便,皆大欢喜,继续了宋代以来海洋贸易的模式。郑和下西洋则是以政夺商,以官并商,结果政消商亡,官商俱损,从而结束了宋代以来三四百年中国与印度洋世界的海上往来。
从此,古代中国和印度洋越行越远,各不相干。
作者:杨斌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