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省话剧院的话剧《深海》无疑是一部在英模人物艺术塑造方面取得重要突破的作品。饰演黄旭华的鞠月斌和饰演李世英的杨春荣倾情投入，以高超的演技分别获得了第31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的主角提名奖和配角奖。观看《深海》你一定会不由自主地被黄旭华和妻子李世英在几十年重大节点的细微末端渐次展开的那些情感波澜所深深感染，而这些都是通过话剧的魅力展现出来。

就在装修好新房的当晚，黄旭华领受军委下达的09工程核潜艇任务，调离上海，从此隐姓埋名的当晚，李世英和黄旭华重温结婚誓言：

李 你还记得我们结婚时的誓言吗？

黄 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

李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黄 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李 无论青春还是年老，

黄 我们都风雨同舟，

李 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一切，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只要是你，我都愿意！”接着，面对黄旭华提出的问题，李世英温婉而坚定地做出了4个“我愿意”的回答。在他们为国家共赴与世隔绝隐姓埋名的时刻，誓言犹如一朵玫瑰花，开放得艳丽热烈。朴素如话的誓言，很时代，字里行间散发着共和国青春期的明媚和朝气；很上海，是从带铸铁栏杆红色尖顶有点洋气的寓所产生的；很个人，传达的爱情发乎人物的内心深处，带着知识分子的感情色彩，特别是他们那代俄苏文学的烙印；但又是普遍的超越的，寄予了所有人对爱情理想的美好向往，这种感受，让我想起叶芝《当你老了》对于生命的体验。

誓言是他们共度艰难家国情怀的感情纽带。在深潜285米潜艇停车保持平衡的紧张时刻，33岁的李世英带着女儿看望天寒地冻在养猪的黄旭华。黄旭华住在猪圈吃着猪食，李世英发现丈夫铺盖下藏着核潜艇的笔记和材料，还和核潜艇现场工程师保持着联系，她无法接受对丈夫人格的侮辱，在哀求黄旭华“别再干”，得到“我执行的是毛主席的命令，我放不下我的核潜艇”的回答后，她心酸、委屈、悲伤。这些年丈夫顾不上家，自己和女儿相依为命，受得了，扛得住，“可你一个总设计师却躲在猪圈里痴心研究核潜艇，我受不了，扛不住，屈啊，太屈了！”道尽了一个一心扑在丈夫事业中的妻子内心对丈夫五味杂陈的复杂情感。面对说不出话的妻子，黄旭华再度表明心迹，“只要让我把核潜艇干下去，我什么委屈都可以忍受。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夫妻两一人一句沉浸在誓言中，互相激励。我们再度与誓言相遇，誓言是楚楚动人、安静开放在冰天雪地中的一朵冰凌花。

直到第9场，受命极限深潜300米试验前夜，李世英发现丈夫伏案写遗言的举动，掀起了夫妻情感的巨大波涛。黄旭华不顾300米深潜舰身每平米承受300百吨重压可能导致的舰亡人毁，决意瞒着妻子下海，妻子巨大的担忧和被丈夫隐瞒的愤怒情绪犹如火山爆发。《深海》充分发挥了话剧表演，尤其是“说话”的艺术魅力。杨春荣以她全身心投入的高超表演，演出了一个把自己一生完全托付给丈夫事业的知识女性的感情世界——20世纪50年代的青春洋溢，60年代的苦难，80年代的深沉。这场戏两人的表演始终追随着剧情感情的变化，互相“咬着”，环环相扣，激情四射。妻子深夜不眠的焦虑等待，对丈夫深潜生命危险的担忧，被丈夫“固执隐瞒”的愤懑，多年积压内心的情感爆发式的独白，直到“无论顺境还是逆境……”的誓言第三度回响着他们中间和剧场上空，目送“保证回来”的黄旭华离家的高大背影。杨春荣以对李世英内心具有穿透的理解和既一气呵成又层次分明细腻入微的表演，特别是大段时如涓涓溪流时如江涛奔涌而出的台词，完整地端出了真实鲜活李世英的情感世界。

鞠月斌在舞台上再现了总设计师黄旭华亲自参加充满生命风险的404核潜艇第一次300百米极限试验的惊险甚至令人惊艳的戏剧场景，以全身心投入的真切表演和现代的舞台手段，特别是音响，从开始海水接触金属的“咔咔”摩擦，到钢铁海水压力下的恐怖呻吟，直到300米舰身几乎变形的撕裂声，让我们几乎身临其境感受到了，布满管道机械的潜艇内逼仄闷热的空间里，战士们急促的口令传递，全神贯注挥汗如雨地驾驶操作，试验现场海水压迫舰身，每平方承受300吨大气压，向着深海不断下潜、推进的紧张的气氛，展现了历史的庄重和中国军人的威严，更看到了黄旭华身先士卒的无畏，命悬一线临危不惧的镇静和他矢志献身核潜艇事业的坚定信念。

鞠月斌展现了黄旭华漫长人生的艰难成长，和把自己人生目标与伟大事业联系在一起献身中国核潜艇事业的理想信念。

他没有把这位“共和国英雄”概念化，打造一个高台教化的英模符号，而是力图有血有肉有筋骨地再现英雄之所以为英雄的精神生长和内心世界。在深潜300米的每一个节点都有历史的回溯、精神感情的波澜、对信念的考验、人生的况味和家国情怀，以及感性而艺术的展现和体验。在210米的节点水滴和钢铁撕裂的摩擦声中，我们看到在苏联专家撤走、父亲去世的双中打击下，黄旭华大雨中疾走的满腔悲愤，忠孝不能两全，在家手捧父亲遗像磕头送终的哽咽。突破美苏核潜艇水滴型三步走的经验，他时不我待，坚持一步走，作为总设计师的无畏担当。在深潜280米节点面对造反派审问时，他深情回顾了学生时代的牺牲的同志，铿锵有力地表明了自己“把中国核潜艇的早一天造出来”，“对自己的入党领誓人，对逝去的共产党人有个交代”的心志。

鞠月斌的舞台形象英俊挺拔，充分展现了黄旭华身上那份镇定、深沉、理性气质，对“让侵略者不敢进行战争冒险的”潜艇事业的执着和对“多么安静，多么深邃”的深海的三十多年诗意的迷恋，“那里有我的梦想，我的使命”；同时又不乏无奈屈辱时刻的自嘲安慰，特别是在妻子和母亲面前内心情感的流露、诉说，贯穿着始终的家国情怀。

杨春荣和鞠月斌一起，一次次丝丝入扣地把《深海》推向了令人不能忘怀的高潮。在激烈的情感冲突后，让我们在深情的音乐流淌中，和他们一起回味着心灵的洗礼和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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