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今人不解文章》
龚鹏程 著
海南出版社出版
本书探讨了朱熹、王阳明、王船山、马一浮、章学诚等大家的真实思想及世人的误读,也有关于《周易正义》的价值、晚清知识分子的儒侠情怀的讨论等,作者就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多个重要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内文选读:
何为儒侠(节选)
儒侠合一的精神,普遍流布于晚清的知识分子心中。
对这些侠客,唯一可以诠释他们生命的,乃是一个“情”字。情之所钟,正在吾辈。他们几乎是唯情论的。
龚定盦的诗,“情多处处有悲欢”,“梦中自怯才情减,醒又缠绵感岁华”,“情苗茁一丝”……深情、多情、钟情,正是这批儒侠们共同的写照。柳亚子《周烈士实丹传》即特别指出“余观烈士生平,盖缠绵悱恻多情人也。”俞锷在《岛南杂诗》里说,“为谁歌哭为谁痴,自有闲愁自不知”在《读楚伧〈菩萨蛮〉词率题两绝呈一厂、亚子并调楚伧》中说,“南国吟残红豆句,使君何事也情痴”……
痴怨愁绝,总为情多。这种情,不单指男女爱悦,而是李商隐所谓“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的情,缠绵不可解于心。
所以他们多喜欢李商隐的诗,几乎人人都大作落花、无题、有感、重有感。李商隐的一些词语,更是被他们反复摭拾套用。光就《南社俞剑华先生遗集》来检查,他就作过一百多首无题诗。
另外还有陈蜕的《断肠》,云“断肠情事断肠诗,比似春蚕宛转丝”,大似李商隐春蚕丝尽的口吻。又《原病》说“情愁积久都成病,病去情愁又别生”。对此缠绵多情的痛苦,他们未尝不晓得,但唯情论者就是要继续沉溺于这种情愁的折磨与煎熬之中,春蚕自缚,明烛自烧,总不能解脱。
因此,侠士不是“其情如山心如铁”,而是柔情款款,惯为伤春悲秋之词的多情种子。方荣杲《题红薇感旧记为君剑作》称之为“居士生来本逸才,才多更复种情胎。”
然而,情胎情种,徒感流年于风雨,伤零落于芳华,固可在空处着其相思。但在人世现实存在的处境上,情不可能没有着落。所以从心境上看,多情可以是缠绵于生命之中的内在最幽深隐微的心绪可是情的表现,却一定得具体显于某些对象上面。这些情的表现对象,最重要的,乃是朋友和女子。
儒侠的悱恻之情,其中蕴含着对生命的矜惜。生命是脆弱而美丽的,就像女子。而女子那种幽微细致的心灵、纤巧敏锐的感觉,又刚好可以贴合儒侠们内在深刻隐曲的心境。英雄与美人,似乎有生命的同一性,所以把侠客“求知己”的传统,转换成了求美人青睐。
这与一般意义的“博取异性欢心”,有极大的不同。蔡寅说得不错“斗大黄金成底事,英雄侠骨美人心。”一位标准的儒侠,就应该是英雄肝胆、儿女心肠的。在两个生命个体之间,则英雄与美人,也将因其同质而能互相欣赏。
不仅如此,英雄担当天下之苦难,肩负改革开创的责任,冲撞奔波之余,美人正好提供一个抚慰其心灵、舒缓其疲劳的处所。故龚定盦曰“少年虽亦薄汤武,不薄秦皇与武皇。设想英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奔驰流荡的生命,常在不安与骚动之中,而温柔乡则为其安居之处。
如此一来,美人之思在他们生命中便至为重要。士人自古即有“思美人”的传统。《诗经》所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楚辞》既常以美人香草譬喻贤人,也有《思美人》篇。美人既可自喻,亦可喻人,作为向往追求的对象,求之不得,则辗转反侧。不过,这个思美人的传统,一方面固然显示了士以美人为可思可慕、可生死以之的对象,一方面却也提示了人应该超越情执的路线。
作者:龚鹏程
编辑:袁琭璐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