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河山可骑驴》
王这么 著
读客文化 |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3年4月出版
苏东坡旷达,王安石执拗,李清照侠气,陆游特立独行,他们那样洒脱,让人都忘记了他们也曾遭受过生活的暴击。时运不济,但接受现实可不是他们的风格,苏东坡将每一个流放地变成自己的世外桃源;王安石为了变革理想,敢在皇帝面前抗辩;李清照宁可面对世俗嘲骂与牢狱之灾,也要寻回自由身;陆游上下求索,积极寻求赶往前线的每一次机会……翻开本书,拥有“苏东坡们”直面生活的勇气。
>>内文选读:
可怜此翁少白头(节选)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欧阳修的生命里,始终有一股子尽心尽力去活的热情,怕时间来不及了的珍惜。
浪淘沙
今日北池游。漾漾轻舟。波光潋滟柳条柔。如此春来又春去,白了人头。
好妓好歌喉。不醉难休。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欧阳修是少白头。他家境贫寒,先天发育不良,从小多病,长大了便有早衰之疾,30岁就有了白头发,40岁已经全白。那年他外放回京,顶着满头雪白、满面皱纹从御阶下过,把仁宗皇帝看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卿何老如是!”
自号“醉翁”时,欧阳修还不到40岁。对于老这回事,他实在是比别人更早就体会了。他早就知道了,天命有多无情,人意有多卑微,声名有多速朽。
如何解此无解之愁呢?赏花,喝酒,听歌伎唱歌,和朋友们说笑,不将这春天虚过,好歹有些用处吧!哪怕喝过头了,喝得伤了胃,伤了身,伤了心……也是风流啊!他这个“风流”里,有浓郁的酒气,是一个向着世间之美,眷恋而拥抱着的姿势。
欧阳修很爱很爱这个世界,爱文艺,爱花朵,爱美,还爱年轻人身上蓬勃的朝气,爱这个国度…… 可世界对他并不特别友好。上天给这个热爱美好事物的人一个并不好看的外表。眯着近视眼,龅牙,耳朵比脸还白,弱不禁风地站在那里,年轻时也不过如此,老了更不必说。
古人很注重男人的外表,《世说新语》里对时代美男的津津乐道就不提了。直到宋朝,男人们还是要洁面修眉,精梳头,细挑衣,头插时令花枝,腰悬玉佩,拿着把扇子摇啊摇。欧阳修只能走气质路线,以人品和才华取胜了。或许还有温柔体贴——他和三任妻子都恩爱甚笃,可是前两任老婆很年轻就病死了。接连两次丧偶,外加一次丧子,自己身体也差,心底藏着的凄惶就更多了。
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欧阳修在洛阳待了三年,25岁到27岁,最青葱、最快乐的日子。可就在这满城繁花里,藏着哀音。
词写于他到洛阳的第二年,与友人往城东踏青。是旧地重游,再次携手看花,本该很高兴吧?他想到的却是:有聚必有散,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你看,一转头的时间,他就从眼前的欢娱,联想到宇宙之无穷、人生之无常了。
又过了一年,欧阳修从洛阳调回京城,还没站稳脚,便因替范仲淹说话,被贬往湖北宜昌,一待六年。果然被他说中了,不能和洛阳友人再次一起赏花了。
玉楼春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这是离开洛阳时,他于饯别宴席上写的一首词。座中有他的相好,他本想胡乱说个归期,好让她宽心,可还没开口,她美丽的脸上已经露出那样凄惨的神情,于是他说不下去了。
被离情别绪困扰着,欧阳修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命题:人生自是有情痴。
生而为人,为万物之灵,天生被感情这个东西控制着,那么痴缠,又那么脆弱。仅仅是离别,就能让人惨痛成这个样子,一个人死于心碎多么容易……有情皆苦,这是人类共同的命运,跟风月等外物的影响毫无关系。
离歌就不要翻着新再唱了,唱得人肝肠寸断。必须尽情地欣赏洛阳的牡丹,看得饱饱的,记在心里,才能够了无遗憾地告别这里的春风。欧阳修认为,人生本来就是残缺的,正因为如此,才要放开全部身心,去拥抱眼前能够拥抱的一切。
这就是欧阳修对人生交出的答案。他也这样做了,把一生的每件事,都做到了极致。为文,他是文坛领袖,诗词歌赋散文无所不精;为史,他编撰了《新唐书》《新五代史》;为官,他是三朝重臣元老;为政,他清明务实,选拔人才不遗余力;为艺,琴棋书画样样都能,还是金石文字专家。他还会跳舞,在酒宴中途跳下场去娱乐大家;他还爱喝酒,喝有美女作陪的花酒,沉醉花丛与沉醉山林,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他的一生丰美如此,许多普通人的经历加在一起尚不及他十分之一。他满意了吗?不再为“有情痴”的人类心灵所苦了吗?不知道……只知道,在后来的岁月流逝,人事代谢,聚散匆匆中,洛阳花被他一再地想起,一再地吟唱,象征着青春与美的花朵,在他的生命里重重叠叠,盛开到尽头。
作者:王这么
编辑:袁琭璐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