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如何思考》
【加】爱德华多·科恩 著
毛 竹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森林会思考吗? 狗会做梦吗? 科恩的课题涉及到了对人类学和“人类 ”的根本反思,以便我们能够学会“生态化”我们的伦理。在厄瓜多尔的阿维拉,科恩通过一种民族志的手段深入考察了鲁纳人的生存方式,并试图理解他们是怎样将他们自己与这个世界上最茂密森林中的各种“存在”联系起来的,比如药的力量、精灵的力量,甚至树与猴之间的隐藏关系。《森林如何思考》将探索这些事物在何种意义上构成了种种符号,又在何种程度上影响了鲁纳人的生命。
>>内文选读:
活的未来(节选)
刺在脊椎上的一簇毛皮是带领我们找到几小时前奥斯瓦尔多射杀的野猪尸体的最后线索。我们当时正在阿维拉西北部苏马科火山陡峭山脚下的巴萨基乌尔库,一面拍打着从我们的采石场带下来的一群吸血苍蝇,一面坐下来休息。当我们屏住呼吸时,奥斯瓦尔多开始告诉我,他前一天晚上做了什么梦。“我正在洛雷托拜访我的同伴,”他指的是集镇和殖民扩张的中心,距离阿维拉有半天的步行路程,“突然出现了一个吓人的警察。他的衬衫上覆盖着剪发掉下来的碎渣。”奥斯瓦尔多吓坏了,醒来后对妻子低声说:“我做了个很糟糕的梦。”
幸好他错了。当天发生的事件将证明,奥斯瓦尔多实际上做了个很好的梦。原来,警察衬衫上的毛发,预示着他会杀死这只现在正躺在我们身边的野猪(拖走野猪尸体后,鬃毛会像碎发一样粘在猎人的衬衫上)。尽管如此,奥斯瓦尔多的解释困境指出了一种深刻的矛盾心理,这种矛盾渗透在鲁纳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男人可以将自己视为强大的捕食者,类似于警察等强大的“白人”,但同时他们也会觉得自己是这些贪婪人物的无助猎物。
奥斯瓦尔多究竟是警察,还是成了猎物? 那天在巴萨基乌尔库发生的事情,说明了奥斯瓦尔多立场的复杂性。那个既熟悉又可怕的身影是谁? 一个警察,一个如此具有威胁性和异国情调的人,怎么可能也是他自己呢? 这种不可思议的并置,揭示了奥斯瓦尔多不断努力成为和将要成为之人的重要因素,与他在阿维拉周围森林中遇到的许多其他人有关,这使他成为了他自己。
在阿维拉周围的森林作为“人”的许多他者,包括鲁纳人猎杀的活人和偶尔猎杀他们的人。 但他们的队伍也充满了漫长的前西班牙殖民历史和共和历史的幽灵。这些幽灵包括死者、某些恶灵(他们也可能会以鲁纳人为食)和灵师——所有这些都以不同但仍然真实的方式继续行走在奥斯瓦尔多所穿越的森林之中。
奥斯瓦尔多是谁,这一点不能脱离他与这些诸多种类存在者之间的关系。不断变化的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使得他必须在森林中狩猎以及访问洛雷托时不断调适自身,这种诸多自我的生态系统同样也在他的内心之中:它构成了他的自我“生态系统”。
更重要的是,奥斯瓦尔多的困境涉及了一个问题:如何作为一个自我生存,以及这种连续性可能意味着什么。当猎人的位置——处于这个狩猎关系之中的“我”——现在却被比他更强大的外人所占据时,奥斯瓦尔多应该如何避免成为猎物、一个它、死肉?
鲁纳人长期以来一直生活在一个白人——欧洲人、后来的厄瓜多尔人以及哥伦比亚和秘鲁国民——对他们明显占主导地位的世界之中,而作为白人的白人一直致力于将证明这一立场的世界观强加于鲁纳人身上。以下是一位橡胶繁荣时代生活在维拉诺河和库拉雷河交汇处的房地产老板如何描写另一位老板试图让他的鲁纳人苦工接受这种看法的:
为了使他们相信白人在我们的习俗和知识上比印第安人优越,并消除他们对西班牙语的仇恨,我在这条河上的一个邻居,一个经营橡胶的、许多工人的雇主,有一天召集了所有印第安人,向他们展示了基督的形象。 “这是上帝,”他对他们说。然后他补充说:“难道他不是一位留着漂亮胡须的viracocha(白人)吗?” 所有印第安人都承认他是个viracocha,并补充说,他是万物之amo (主人)。
这位庄园主对鲁纳人——白人之间关系的看法,概括了亚马逊上游地区一段不容忽视的征服和统治的历史。白人已经成为“万物”的los amos——主人,这是一个历史事实。面对这种作为历史的殖民统治局面,我们可能会期待两种回应。鲁纳人可以简单地默许、接受一种屈从的立场。或者他们可以抵抗。然而,正如奥斯瓦尔多的梦境已经表明的那样,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应对这种情况。这另一种方式让我们挑战与质疑我们对过去如何塑造现在的理解,同时它还暗示了一种居住在未来的方式。
作者:爱德华多·科恩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