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样一类主题的展览值得关注——关乎生活空间与当代艺术、人工与自然的结合。亮相上海AD CASA的“冶园·永续My Casa”、登陆上海当代艺术馆的“华园”,以及前两年在苏州著名古典园林可园与沧浪亭举办的“无语看波澜:新园林故事”等,都是其中的代表。它们提示着当代艺术走入生活空间的另一种方式。
在当代都市,密集的高楼和人群,高强度的生活与工作节奏,无止境的“卷”与“拼”,人们愈来愈为钢筋水泥森林所困,就愈发向往“诗和远方”;然而生活和工作的压力让人身不由己,只能尽力让身边多点“绿”,这是人工雕琢之下的自然,我们称之为“景观”。置身如是“景观”中的一场场艺术展览,探索着不同的生活与艺术结合的可能性,如同一个个方案。同时,承载着全球性忧思的自然议题也蔓延到当代艺术中。再者,艺术具有的疗愈功能近年来逐渐为公众所重视,尤在漫长疫情干扰了正常生活的无奈之下,至少有让自己生活和工作的空间充满能量、温暖之意。此外,丰厚传统文化在面临当代万花筒般的审美与科技媒介之下,碰撞或融合亦呈现出很多惊喜与创新。这些都可谓我们关注此类展览背后的时代“潮水”。
在此类展览中,较受关注的是“冶园·永续My Casa”。该展位于衡山路8号的地理位置很独特——这是一个占地800平方米的园林和占地400平方米的室内建筑面积的场地,以“自然”与“人工”交相辉映,呈现当代都市人对“家”的新理解。户外庭院通过在场所中置入极致人工的构筑物和现代的植物装置,与庭院翳然的自然环境之间形成反差和对比。借由亭的围合与开放,植物的控制与自由,希望唤起一种人工与自然的对话,时间与记忆的对话,以回应“永续”之意。将当代艺术融入园林,邀请观者作为游园者置身其中,既让人感受到曲径通幽的古典美学诗意,又启发观众重新思考当代家居环境的多种可能性。生活空间与当代艺术如何更好结合,以及人工与自然如何更好地和谐共处,恰为展览提出的核心议题,这一议题近些年也被多方关注和探讨。
中国的古典园林一直以来潜移默化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美学观。而关于“人工与天然”并非新鲜议题,古已有之。在中国古代,文人士大夫阶层早有园林雅集之趣。园林,就是人工雕琢的极致,也是对大自然的一种“假想”。基于此,园林可视为文人士大夫内心世界的投射,是对自然环境的再现的同时也是一种人为提纯。这也是属于东方特有的生活美学。
而现代意义上的室内装潢概念起源于西方,早在18世纪的贵族就用艺术品装饰居住环境,如金碧辉煌的巴洛克浮雕、堆满整面墙的中国青花瓷、有仿古罗马样式的大理石雕塑的花园……在这里,艺术还不具备我们当下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和界定,只是一种“模版”,不仅是房子主人对某些文明的“假想”,也是时人对某一阶层的“假想”,故而这种“模版”会流于矫揉造作。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需要艺术品来点缀我们的居住空间。7月在外滩BFC艺术季中亮相的眼镜蛇画廊就是一家推广西式家居理念的艺术机构。画廊联合创始人卢方园曾在一次访谈中分享了她认为的艺术理念——收藏艺术品是为了更好地融入生活,并认为高品质的生活状态应当是在一个相对舒适的、放松的环境下去品味艺术。同样,我们也都意识到,在都市里的绿化与园林,再怎样表达对自然的向往和自信,它永远不是风景——而只是景观,是人造的、综合的、容易遭到无法预测的外界因素而被破坏或中止的存在;而我们创造它们是因为需要它们,因为这里是我们建构自身时间和空间组织的场所。即便如此,这样的空间和场所依然可以带来一些现代文明社会秩序以外的温度、维度和厚度,这就是艺术的力量。
追溯这样的历史和文化脉络,是为认识到一点:只有当人们看待物也好,看待环境也好,都不再囿于实用、功用的目的,“空间”才会出现,才具备进一步探讨的意义。
曾几何时,这些私人生活空间的艺术品或宝藏是隐秘的,如同博物馆的雏形“珍宝阁”,一般仅陈设供自己欣赏的宝贝。发展到有园林时,已属半开放空间,主人会以雅集之名邀请朋友和同道来自家做客,这当然隶属身份象征的一种。曾经,特权阶层收藏艺术品也是一种身份标榜。今天,收藏艺术品早已不是什么身份的特别标榜了,更多是关乎每个人或每个家庭预算和兴趣的不同。这当然是社会进步的一种标志。上海近年来美术馆基建所取得的亮眼成绩,以及在艺术介入公共空间的建构方面都有耕耘与建树,这些,对我们如何看待艺术品从公共空间走入私人生活空间是有引导作用的。
那么,当我们将目光聚焦当下,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论生活空间和当代艺术的融合的呢?早几年,这种尝试以公共艺术的方式呈现。包括商场里的艺术展、艺术介入街区等理念,这几年也被广泛讨论,实体案例层出不穷,虽然它们的发展是伴随诸多争议的发展,这倒也符合时代特征:如今艺术嵌入社会的方式,已经不再仅仅是艺术理论或艺术史本身的问题,社会的发展也会对艺术的发展有反作用。因文化艺术的繁荣一直基于一个富有多维层次、富有启发性的相互关系中,这种关系基于社会背景而不断有显示并加强其参差性。我们的审美经验往往受制于社会及历史语境,但同时当下的种种也形塑了我们的视野和对内的反思。在进入全球化时代以后,诸如“避世”“卧游”的举措显然是不再符合时代的潮流。因此,笔者不建议将融合当代艺术的生活空间视作古代园林式的“逃避现实”居所或者内心世界的假想,在当代,这种结合方式应具有更为开放和积极的意义。
同样,由前几年商场艺术引发的商业化与否的争议,笔者也认为没有必要回避商业化的问题,毕竟策划一场展览、收藏和购买艺术品、邀请艺术家创作都是不菲的开销,好的资本为好的艺术服务无可厚非且是作为充分条件,我们应思考的是,在经济环境、社会环境有了基础之后,如何将艺术生产力的能量调动起来,让它在公共语境中获得更强的价值、更具持久性。
公共空间不仅仅是一个公共场所或者广场。在现代精神的范畴中,它使得人们在相互接触和置身此地时变得愉悦,并能将自己从匆匆赶路和繁忙工作与日常中抽离片刻而仅仅是关注自身存在这一点,唯有如此,空间才是活的。因此,这类大大小小的公共空间是浓缩的城市景观,当人们聚集在此并且有效流动,那么景观亦升级为城市形态和城市生态。在城市推行“街区可漫步”“建筑可阅读”的理念的当下,这一议题或许具有启发意义。如何更好地将当代艺术融入生活空间,应该也值得更广泛和更多样的探讨,我们期待看到更多佳例和实践。
作者:林霖
编辑:范昕
策划:范昕
责任编辑:宣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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