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戈马尔守夜者》是新锐非洲裔法语作家——法图·迪奥梅的最新长篇小说。这部小说在继承了非洲口语文学传统的同时,聚焦女性生活经验,力图呈现真实的女性生活。它以历史事件2002年“乔拉号”沉船事故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库姆巴在丧夫之后,通过写作重建生活的经历。近日,这部小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可以文化翻译出版,读者能够通过这个根植于非洲本土的魔幻故事,走进库姆巴的世界,了解非洲女性真实的声音。
《桑戈马尔守夜者》
[法] 法图·迪奥梅 著
陈赛娅、王银利 译
可以文化|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书写非洲女性的灵魂之歌
2021年堪称非洲文学元年,诸多非洲作家摘得各类国际文学大奖:东非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获诺贝尔文学奖,南非小说家达蒙·加尔格特获布克文学奖,西非作家穆罕默德·姆布加尔·萨尔获法国龚古尔文学奖。非洲文学对于国内读者来说相对小众,而非洲作家频频获奖,作品逐渐被出版社译介、出版,也让非洲文学逐渐走入公众视野,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
相比斩获各类国际大奖的非洲作家,法图·迪奥梅这一名字对于国内读者而言则相对陌生,但迪奥梅作为新锐作家,仍然是我们了解非洲文学不可忽视的存在。1968年,法图·迪奥梅在塞内加尔的尼奥焦尔出生,由祖母抚养长大。求学期间,她接受法语教育并对法国文学产生了兴趣,其后在达喀尔完成了大学学业。1990年,法图·迪奥梅与法国人结婚并移居法国,1994年前往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深造。2003年,迪奥梅凭借第一部长篇自传体小说《大西洋的肚子》进入公众视野,这部畅销小说其后也被翻译成英语、德语、西班牙语。2006年至2019年间,她陆续出版了《凯塔拉》《我们未完成的生活》。《桑戈马尔守夜者》则是她最新的长篇小说。
在新作《桑戈马尔守夜者》中,法图·迪奥梅为读者展示了一位遭遇丧夫之痛,深受传统束缚的女性,是如何通过写作重建自己的生活的。主人公库姆巴是一位生活在塞内加尔尼奥焦尔岛的年轻女人,她深爱的丈夫布巴,以及他们的好朋友都在这场船难中丧生。沉浸在悲痛中的库姆巴,意外地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写作召唤逝者。于是每到夜晚降临,她就用书写的方式抵抗遗忘和悲恸,思考自己与非洲的未来。
法图·迪奥梅的创作既体现了西方意识流小说的创作技巧,又继承了非洲口语文学传统。她的语言富有诗意,又不流于感伤。和很多著名的非洲作家一样,非洲移民的身份认同以及对殖民文化的反思,一直都是迪奥梅创作的主题。不过相比很多男性作家书写的,以男性为主人公的故事,她的故事多从女性出发,为我们了解非洲女性幽微隐蔽的生活提供了珍贵的视角。
让非洲变得引人注目
“暴风雨摧毁了她的一切,而她把风暴关进了本子里。”这是《桑戈马尔守夜者》中的一句话,也是小说的核心——用写作重建、捍卫自己的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桑戈马尔守夜者》不仅是通过失去至亲的哀悼和悲恸,讲述爱和自由的重要性,更是通过库姆巴重建生活的经历,探索非洲文化认同的途径。库姆巴生活的土地所信仰的传统,明显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冲击。除了“写作”,支撑这部小说另一重要的基础就是“泛灵论”。虽然在小说中,库姆巴遵循的是伊斯兰教,但作为谢列尔民族的人,库姆巴还信奉“泛灵论”。她相信与尼奥焦尔隔海相望的桑戈马尔是神灵和祖先灵魂的聚集地,布巴和朋友的灵魂也留在了桑戈马尔,成为守夜者。
在小说的最开始,库姆巴发现自己总能在夜间听到亡灵的对话。因为只有库姆巴一人才能听到这些对话,村里人便将她视作自言自语的疯女人。面对这些质疑,库姆巴保持了沉默,将一切想法都记录到纸上。随着故事的推进,库姆巴的日记本不仅记载了丧夫守寡岁月的痛苦,更是反思了西方殖民殖民文化对谢列尔民族语言的污染,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对本地人的入侵。塞内加尔总统桑戈尔的名字更是作为守夜者的领袖频繁出现,库姆巴和守夜者的对谈也呈现了大段关于欧洲中心主义、泛非主义以及非洲的文化认同的讨论。
从这个角度来说,库姆巴写作,并召唤守夜者本身也是寻找非洲失落的主体性,而那些看不见“守夜者”,误以为库姆巴已经疯了的村民,恰恰隐喻着他们对文化主体性的丧失毫无反思。与之相对的,库姆巴近似疯癫的状态恰恰证明了自身对维护非洲主体性的坚守。当作为“疯女人”的库姆巴不畏流言蜚语,对随意阐述《古兰经》的现象嗤之以鼻的时候,也是坚定的表明自己的立场,寻找最适合非洲未来的方式。
可以说,《桑戈马尔的守夜者》贯彻了法图·迪奥梅的创作主题,在聚焦国界叙事的同时,注重非洲女性的生活经验,从女性的角度回答后殖民时代的身份认同问题。而她的创作,也使得非洲变得引人注目。
>>内文选读:
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不再把自己夜里听到的声音告诉别人,也不再浪费时间去说服瓦西亚姆或是其他任何人。被那些 聋子猜测自己是否耳鸣可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不,在剩下的三个月零十天的服丧期里,库姆巴不会再把自己夜里听到的内容对外说出一个字。她想,无论怎样,总有比别人的耳朵更好的同伴:一个记事本!因此,当睡意引她来到黑暗的剧场时,她便在防风灯殷切地注视下开始写作。“再没有比自己的心灵更宁静,更无忧无虑的隐居处了……所以要常常给自己这样一个隐蔽的巢穴,让自己重获新生。”库姆巴也许并不知道这条来自马可·奥勒留的忠告,尽管如此,她的直觉引领她走向了智者们所说的心灵庇护所。一旦下定决心,库姆巴便觉得她成为了自己这艘船的船长。从达喀尔回来之后,她第一次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度过这些意外,而不是仅仅去承受。纵使船舶多么颠簸摇晃,只要舵盘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切便没那么可怕了。库姆巴独自一人迎击黑夜,在夜里书写着。
她独自一人乘着晚风,在夜里划船。连她的妈妈都不相信 自己说的话,她又还有什么选择?至少,一个记事本不会怀疑她在夜里的那些秘密。库姆巴生活在岛上,她知道晕船的痛苦只能独自承受;她也发现守丧之苦同样无人分担。死亡不仅让逝者远离我们,也同样让那些我们曾以为亲近的人渐行渐远。苦难不仅让脸颊日益凹陷,也让身边人变得越来越少。库姆巴把这些也写在了本子上。她把她的记事本看作是海滩上的贝壳——她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的不幸都说给它听,想要摆脱 这些苦难——暴风雨摧毁了她的一切,而她把风暴关进了本子 里。她把那拼命想要抑制住的呐喊都发泄在纸上,这样才不会 吓到在她身侧熟睡的小法迪吉娜。库姆巴吞下了多少分贝才能把这隐忍的呐喊转化为无声的叹息?从此以后,她把这些呐 喊变为旋律写在纸上,这也让她的胃能够腾出些地方用来吃饭。从此以后,当夜晚带来危险时,库姆巴便用笔将黑夜攫取, 再把它粘在地毯上,直到清晨来临。就像布须曼人装备着长 矛与水壶勇闯卡拉哈里沙漠那样,库姆巴也用本子和笔来面 对她的服丧期。她希望能像这样在人生的起起伏伏中稳住阵脚。另外,她笔下还有宁静的河湾能让海上遇难者在鹈鹕的注 视下停靠岸边、找回呼吸,鹈鹕教会他们如何保护好自己的羽毛,哪怕是在暴风雨中。库姆巴有充分的理由用自己的方法获得安慰。
她充满斗志,悄悄确定了航向。库姆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划动船桨,也许她是在逆流而上,不过这不再会打扰别人的睡眠。诚然,她想,人们害怕孤独,所以认为群居生活大有裨益,然而,当有些事情触及到了灵魂,那第三方的意见往往不会带来多大帮助;本以为别人的意见会缓解自己忍受的折磨,却往往带来更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就算在极少数情况下语言能 带来安慰,但笨拙的话语却常常只会给人迎头痛击。因此,真正的勇气在于保持沉默。为了能够表达自己不再打扰别人,也不再让自己感到内疚,库姆巴只好待在密闭的房间里,求助于手中的笔。
在她的思绪里,写作给她陪伴,给她方向,同时也让她能够免于婆婆的喋喋不休。一个本子,一支笔,若是有人能拥有这样的乐器并在心中引起共鸣,那他的朋友一定不会少!库姆巴这样鼓舞着自己。无论是佛利亚舞曲还是萨拉班德舞,她的笔尖随着各种各样的音乐节奏翩翩起舞,连那些烦心事也跳起了华尔兹,并且作为一个称职的舞伴,无论探戈舞曲多长,它都不会不小心踩在你的脚上。至于那些纸页,它们总是始终如一又如此开放,它们永远不会抛弃你,不会对任何谈论感到厌倦,不会因为你的颤音去评判你,不会将你丢弃到溪谷深处,不会颐指气使地强加给你任何真理,而是会将你的感冒治愈,却不会猜 测你的精神状况,让你感到被冒犯。写作,库姆巴小声说,这是在把上帝对你做的事展示给他看,让他为自己创造出的可怜生物负责。永恒的沉思以及每日因良心审判而做出的忏悔,这一切已经让作家足够虔诚,若是艺术施加的苦行仍无法将他带往 天堂,那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抵达那里了。 库姆巴会继续写作,这将是她去往布巴所在王国的方式。流言蜚语说她发了疯,她却毫不在乎。闪电常常被人咒骂,但它 让爱说闲话的人忙于各自的事情,库姆巴也是如此。她的闪电便是写作,让她远离那些窃窃私语,那些认为她偏离了航向的船只残骸。这些陷入淤泥的残骸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想法,它们永远不会想到也不能轻易地握住一支笔杆。让他们说去吧,我只管继续写下去!她这么鼓励着自己。最后,她不再渴望被理解,而是把精力全部投入到自己的追求之中。服丧期间,库姆巴的记事本就是她的倾听者,是她的救生筏。
不过没有了布巴,她还剩下什么珍贵的东西值得挽留?也许,可以给她的女儿留下一些回忆。法迪吉娜肯定有一天会问她:“妈妈,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以前很帅啊,爸爸照 这张照片的时候多大呀?妈妈,爸爸是做什么的?我的爸爸他是哪种人啊?告诉我吧,妈妈……”为了以后能够应对女儿提出的这些问题,库姆巴想要把一切都记录下来,把关于她与布巴之间的一切都写下来:在那些满怀希望的季节,无数小细节 让每天的日子有了幸福的味道,尤其是,她爱人脸上绽放出的笑容。
老照片上,布巴迷人的微笑渐渐泛黄,却永远不会消失,因为是他们的爱情在微笑,永生永世无法磨灭。丘比特永生不死,普赛克哪怕再悲伤也不会死去,库姆巴亦是如此。在萨卢姆,尽管哈马丹风趁机大作,肆意的野火与悄悄溜入沙丘脚下的盐粒同狂风合谋,但生命总是会像猴面包树一样春风吹又生。 若是有人对此抱有怀疑,那他只需去问一问尼奥焦尔岛上的红树林,尽管在每次收获牡蛎时,红树都会被截断根部,但是它却把苦涩的汁液排出,然后在交错的海湾之中耐心地等待重生。人类也是如此,尼奥敏卡人身为贵族后代,从不会屈膝下跪,也不懂得什么是放弃。几百年来,大西洋咆哮着、翻滚着、侵袭着,但姆贝冈·恩杜尔统治下的萨卢姆王国总是越发繁荣,萌发新机。就算库姆巴现在悲痛欲绝,亚莉亚姆仍尽力克制住自己 的担忧,她告诉自己女儿总有一天会重新振作起来,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然而,她的女儿还要像这样不正常到什么时候? 她还要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用沉默去对抗世界多久?
作者:汤明明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