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的筵席：艺术中的饮食文化史》

[英]吉莉安·莱利 著

向 垚 译

商务印书馆2022年2月出版

在人类历史上，食物从来都不只为了果腹。食物关乎滋味，更关乎健康、哲学、信仰。于是，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赋予食物丰富的意涵与象征意义。因此，读懂艺术作品中的食物，也就读懂了时代与创作者的良苦用心。本书以绘画艺术作为切入点，讲述“吃饭”这件事在人类历史中的演变以及背后的故事和文化。

>>内文摘选：

一本捕猎手册中的暴行和魅力

畜牧业和捕猎是建立在对动物世界的理解之上的，而我们的这种能力正在退化。就像猫咪潘谷尔一样，这位中世纪猎手必须了解它的猎物，建立自己的生活方式来对抗狡猾猎物的智慧。可以在艺术和文学中看到人类对于它的行为的赞同。猎人手册中包含了关于动物的各种信息，包括它们的栖息地和行为，以及如何追捕和猎杀它们。其中最负盛名的，包含超过40张精美插图的复刻本幸存了下来，它们曾在14世纪后期广为流传。

法国比利牛斯山脉颇有权望的富瓦-贝亚恩伯爵加斯东·费布斯（1331—1391年），是一位狂热的猎人。加斯东有着高大的身形，姣好的容貌和一头金发简直可以与太阳神比肩。因此费布斯成了太阳神的另一个名字，太阳是他的武器，他的丰功伟绩为他赢得了“太阳王子”和“比利牛斯之狮”的称号。加斯东是位诡计多端的外交官和一个无情的战士，在百年战争爆发之际，他从圆滑的中立性策略中获益，使他的庄园和财产完好无损。他用极度恶劣的手段在加斯科涅玩弄了英国人，这时他的行政中心在贝亚恩；接着他又在图卢兹和他熟悉的富瓦对抗了法国人，使敌人烦恼不堪。他的政治天赋和彻头彻尾的贪婪铸造了一片辉煌的土地，伴随着战事进程，这里的文学和音乐也蓬勃发展。在1387年至1389年间，加斯东撰写了关于狩猎的著作《狩猎》，很快便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开，18世纪又被大量印刷，为人熟知。加斯东对于既为皇室运动，也是乡村活动的狩猎的各个方面都十分熟悉。这是一项复杂且难学的技能，从猎狗到它们的看护人，到猎人和他的追随者们，还有猎物本身：有的是为这项运动圈养的动物，有的是野生且凶猛的，这些都被记载在他的著作中。他为鸟、鱼等不同动物设计了单独的章节，描述了捕猎它们的方法：一群骑着马的猎人，在海边竞技似的追赶一头野猪，或是一群穿着绿色伪装服的助猎者悄悄爬向一群草原鹿，又或者是一个拿着可升降弩的徒步行走的人。家养的兔子在当时最豪华的养兔场里徘徊，野兔在比利牛斯山脉上飞快地奔跑，被引诱到一片绿茵中一个精心设计的网格状迷宫或陷阱里。野猪会像装甲车一样冲锋，只能不光彩地将它引入一个满地成熟果子的茂盛果园里，让它屈辱地死于一个事先挖好的坑里。

▲加斯东·费布斯《狩猎》中描绘的兔子

书中有一两幅图展示了猎物死后被肢解的情景，一旁熊熊烈火上的汽锅和烤叉在为一场庆功宴做准备。伴随着肉被烤焦的原始香味和肥肉被烤得滋滋作响的声音，加斯东会主持烤肉的分配。在其他一些插画中展现了猎狗也得以分享美味的场景。为了奖励它们的英勇表现，侍者们在一个大盆里为它们准备了浸满被屠杀的野兽鲜血的陈面包。

▲加斯东·费布斯和猎人们，出自《狩猎》

照料和杀戮

加斯东的文字中展现了他对动物的深厚情感和熟悉，同样也显示出他的狩猎知识。“野兔”，他说，“is une très bonne petite bête”（一种十分可爱的生物）；“追逐它们的乐趣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可以给予”。它们机灵地旋回，留下了一张复杂的行迹网，让这场追逐格外有趣。（对于猎人来说的确如此，可是对于这种可爱的生物来说呢？）他还称赞野猪的勇气，在它们愤怒时会如何表现，在受伤甚至面临死亡时都不曾退缩求饶。“C’est une orgueilleuse et fière bête et périlleuse”（这是一种骄傲而富有战斗力的野兽，也十分危险）。鹿因其智慧和狡猾而得到加斯东的尊重：“它比人类和其他野兽更聪明的两件事——它对植物和草本的气味更为敏感，熟悉它们的益处，相比其他生物，它有着更加精明的自我保护意识。任何一个猎人，无论多么富有经验，都无法掌握它微妙而迂回的行动方式。无论多么优秀，没有任何一个猎人和猎犬能幸免被带入它们狡猾的陷阱。”

▲加斯东·费布斯《猎兔》，出自《狩猎》

作为战事的准备训练，同时作为一种以男子为主的贵族运动，以及一项健康的户外活动，狩猎也有着其黑暗的一面，它代表了一种典型的社会现象，最终激化了欧洲的百年战争，并伴随着黑死病的扩散，将苦难和悲剧扩散到每个角落。魅力四射、大权在握的加斯东也有着他的黑暗面，他残忍地抛弃妻子，并杀害了唯一有合法继承权的儿子，这些都从未被合理解释过。人类对于捕杀动物的嗜血喜好可以被视为高哥特文化的一面，却很难与手抄本里迷人的小插图中精致而欢乐的生物相融合。

狩猎宴席

狩猎期间会有茶点提供，就像我们在《狩猎》中看到的狩猎野餐图一样，这里遵循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并以此分布席间的优先顺序。加斯东·费布斯和他高贵的同伴坐在一张有着常规亚麻桌布和饰品的搁板桌上，侍者将用刺绣长餐巾裹着的预先准备好的精致美食献上，与随后呈上的血腥的烤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猎人们认真地讨论着不同猎物的粪便，比较着一些采样。仪式般的姿态和优雅的身体语言使大臣们的餐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其他家臣则随意躺坐在草坪上，手里紧紧握着肉块，猎狗喝着用于冷却葡萄酒的溪流中的水，被柳条做的围栏困住的饥饿的马似乎试图越出栅栏。

▲《狩猎野餐》，出自加斯东·费布斯的《狩猎》

和维斯康蒂一起见证现实主义与美食的相遇

另一个猎人和艺术家拥有共同兴趣的例子来自艺术家乔万尼奥·德·格拉斯和他的资助人吉安·加莱亚佐·维斯康蒂14世纪90年代在米兰的合作。《维斯康蒂时祷书》中的鹿和猎犬被乔万尼奥充满同情地描绘，它们是为狩猎而饲养的，并被珍爱照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维斯康蒂公爵是欧洲政坛上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在他的统治之下，意大利北部大部分地区几乎全部统一起来。除了装饰精美的手抄本之外，他还珍藏了包括豹子和大象在内的动物标本，其中许多动物都被他悄悄地暗藏在祈祷书的页边花纹里。他和乔万尼奥似乎都对动物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书中许多页面中都出现了真实的动物肖像而不仅是文字描述。本书第140页的图，用于装饰《诗篇118》中某页的底部：吉安·加莱亚佐深情地凝望着他左边的爱犬，而爱犬也专注地看着他；右边是一只为狩猎而饲养的鹿，和猎狗一样美丽的生物，被人类珍爱着。这些动物也在乔万尼奥的速写本中出现过，看起来更像是他为喜爱的动物画的私人收藏，而不是他声称的工作室用的模型书。其中有豹子、野猫，但一张雄鹿的画像显现出一种超越了猎人视角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