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传:我的生活并不存在》
[法]劳拉·阿德莱尔 著
袁筱一 译
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这部极具自传色彩的作品中,杜拉斯化身的年轻姑娘充满野性、执着勇敢、富有智慧和热情。劳尔被这个女孩深深吸引了,由此开始了与杜拉斯长达12年的交往。期间,她发现真实的杜拉斯远不是我们在作品中所知晓的那个杜拉斯。
本书的目的在于将无数个不一样的杜拉斯汇聚在一起,彼此观照,揭示了一个如此喜欢躲避的传奇作家的真相。作者想要照亮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区域,那是杜拉斯用自己的天赋一手炮制的:童年结束时和那个中国男人的关系,她在世界大战中和解放时期的态度,她对于爱情、文学和政治的激情。因为杜拉斯的生活是一个世纪儿的生活,一个深深介入时代的女人的生活,一个与20世纪所有战斗紧密相关的传奇作家的生活。
>>书摘
河内之后,父亲又被委派到了金边。又开始了流浪生活。每一次大家都以为能安定下来了,但是每一次都得再度动身,重新开始。玛丽特的幼年就这样在印度支那的主要城市间游来荡去,漂泊不定,居无定所。没有持续的友谊,也没有学校:母亲自己教育小玛格丽特,她很温和,也很用功,尤其喜欢阅读和写字,和两个哥哥正相反,两个哥哥似乎在学习方面是不会有什么进益的了。多纳迪厄一家离开了河内,看上去没有遗憾,只是那所用来办寄宿学校的房子有点问题,他们才买下来,又没能卖得出去。
▲全家合影(1920年),中间是玛丽·多纳迪厄,两边是她的女儿玛格列特河穿着海魂衫的儿子皮埃尔与保尔。
关于金边,玛格丽特的记忆中只有恐惧、等待和绝望。这座城市对于她来说,永远是和不幸与死亡连在一道的。但开始时一切却非常好:幸亏这次提升,父亲得以继承一座豪华的巴洛克风格的公务员官邸。他们于1920年12月31日搬了进去。简直是奇迹,母亲这次很顺利地找到了公职:她于1921年1月19日被任命为诺罗敦学校校长。一家人都觉得这座地处市中心的房子美妙极了,漂亮极了,周围又是个大公园。白天就由仆人照料孩子们。孩子们一直没有去上学,他们就在公园里打发日子,自由自在,无法无天,什么时候想学习了就学习。玛格丽特一直是个好学生,母亲教的所有知识她都能接受。
父亲很少管孩子,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毫无道理的体力不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打不起精神来。2月,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得不中断了工作。3 月,父亲病重,卧床不起。1921年4月24日,他被送上“智利”号轮船,遣返回国紧急救治。一个人。他5月23日到达马赛,很快被送到该市殖民地军医手上。可是没有多大效果。显然的,亨利·多纳迪厄这样的病人还不多见。由于找不到病因,医生决定把他送到布隆比埃尔疗养院。疗养也没起任何作用。亨利的情况越来越糟。殖民当局通知他,禁止他回到印度支那。无论如何,他也没力气回去了,只是他的妻子要求他回去。1921年9月23日,布隆比埃尔的弗罗萨医生诊断他“患了一种非常厉害的病,日渐消瘦,身体极度虚弱,总之情况非常糟糕。目前,他无法继续工作,必须休长假,进行严格的治疗。他需要精神上和体力上的长期休养。”医生小心翼翼地用了“休养”这样的字眼。事实上,亨利·多纳迪厄正在死亡,似乎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他没有跟医生打招呼就突然离开了疗养院,回家躲了起来,在洛特—加龙省,上次回法国买下的这所房子里,大体上在普拉提埃镇的范围内,通过杜拉斯镇可以到帕尔达洋。他的儿子让和他在一起。
他成日躺在床上等死,只接受两个儿子、兄弟罗歇和前岳母的探访。折磨持续了一个半月。亨利死了,按照他的意愿,死的时候孤身一人。他的兄弟看到他去得很平静,眼睛朝着窗户的方向。
……
亨利·多纳迪厄死于1921年12月4日12点30分。5日,长子让发了一份电报,从杜拉斯镇出发至金边。言辞简短。12月7日,让·多纳迪厄对玛丽的反应感到有些害怕。他写了一封信给殖民部,请求他们照顾玛丽,他称他们为“我的母亲”,“我的弟弟和妹妹”,要求“采取必要的措施”。他还补充道:“我通过电报把这事告诉了我的母亲。”
玛格丽特七岁。她的两个哥哥分别是10岁和11岁。她后来说过,她想不起来父亲之死对她有什么影响。有些人便异想天开了——尽管这解释是最缺乏想象力的,说玛格丽特的父亲也许不是她真正的父亲,真正的父亲是个中国人……母亲的情人!母亲其实已经在扮演父亲的角色,她是这个家的保护人,并且是她挣钱支撑着这个家。玛格丽特甚至炫耀过,说自己一点也不依恋父亲,听到父亲去了的消息时,她甚至也不那么悲伤:“父亲死的时候我还很小。我没有表现出一点难过的样子。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没有问题……他是在旅途中去世的几年以后,我的小狗丢了。我的悲伤却是无与伦比的。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痛苦。”时间扭曲了她的记忆。在她去世的三年前,她承认了对父亲的柔情。她觉得他比母亲更漂亮,更迷人,更勇敢,更正直,而且没母亲那么神经质。
……
▲玛格丽特·杜拉斯坐在圣伯努瓦街的露天咖啡座上(1955年)
对于玛格丽特来说,父亲的死亡与其说是不幸的突然降临,更是父爱的继续缺失。母亲已然那么孤独、那么痛苦、那么厌倦生活了,烦恼接踵而来。很长时间以来,命运向她发动了连续的猛烈进攻。抗争也是徒然。玛格丽特的母亲喜欢不幸,而不幸真的降临在她的身上徘徊不去,就像一个纠缠、变态的情人。
我告诉他,在我的幼年,我的梦充满着我母亲的不幸。我说,我只梦见我的母亲,从来不梦到圣诞树,永远只是梦到她。我说,她是让贫穷给活剥了的母亲,或者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一生的各个时期,永远对着沙漠,对着沙漠说话,对着沙漠倾诉,她永远都在辛辛苦苦寻食糊口,为了活命,她就是那个不停地数说自己遭遇的玛丽·勒格朗·德鲁拜,不停地诉说着她的无辜,她的节俭,她的希望。
玛格丽特对我说过,她的童年时代是在母亲和父亲之间一直“维持”着的谈话声中度过的。她对他高声说话,一般是在夜半时分。她向他征求意见,向他汇报。
玛丽回到法国时,她先在北方待了几个月,后来才到了普拉提埃,虽然在她的邻居眼中,普拉提埃才是她真正的家。但是她的夫家拒绝修改房契证明,正式改到她的名下。今天,这座房子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房子中间长了好多树,天花板早没了,到处是野草,而过去,这里有座美丽的房子,旁边是果园,还有烤面包的炉子,种着树木的小径和耕地,总共有11公顷,由一个雇农维护着。1953年,一场大火彻底烧毁了最后的痕迹。1962年,玛格丽特想要重新买回这座房子,再加上一公顷的土地;她甚至开始清除周围的丛枝灌木。但是交易没有做成。去世前两年,她想要和父亲葬在一起。她打电话去问父亲葬在哪里,但是没有结果。亨利在最后的时刻提出要和第一个妻子合葬。即使到了那个永恒的世界,这个家庭的故事还是那么纠缠不清。
▲杜拉斯在特鲁维尔的公寓
玛格丽特也到了普拉提埃。她八岁,在那里过了两年。这是她第一次和法国碰撞。这段经历浸满了幸福的感觉,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和大自然融为一体:“风景清纯,土地贫瘠,风景和人都有一种荒蛮的意味。”她的祖国是印度支那,那儿才是她的故土,但是寄养上的选择却一直伴随着洛特——加龙省这片土地对她的深刻影响,她自己犹自不知。“对我来说,法国就是帕尔达洋,烤炉里苹果的香味,杜洛普特河清澈的河水,还有种着水田芥的池塘。”1992年,她写信给一位帕尔达洋的老乡帕特里西亚·高丹时曾这样说。写作是她的生命,而当她决定选择写作为她的职业,并出版她的第一部小说时,她放弃了父姓,选择了杜拉斯,就是她父亲买下的这处房屋所在的市镇。第一部小说《无耻之徒》的情节也正是在杜拉斯镇,父亲的故土上展开的。
>>作者简介
劳拉·阿德莱尔(Laure Adler)
1950年生于法国卡昂市,作家、历史学家、记者,曾担任密特朗政府文化顾问。代表作有:《女性主义伊始》(1979),《闺房的秘密》(1979),《砒霜之爱》(1986),《足不出户的日常生活》(1990),《从政的女人》(1990)等。
作者:劳拉·阿德莱尔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