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翻一本日历,看孟浩然几句诗,难免有岁尾之叹。一年来,我不知疲倦地开过各种书单,这一回不妨任性一些,从“私人阅读”着眼,开一份“情趣书单”,选跟自己性情贴切的书。所有的阅读,都是从“大众阅读”到“私人阅读”,有了自己的书单,才像是万千人中得自己的佳侣。因此,这既不是岁末盘点,又非出版总结,而是读书回想录。
时代影像,似水年华
快30年了,我从未通读《追忆逝水年华》,但是,我要一字一句通读它的决心似乎从未受挫,我购买该书的各种版本以及相关图书的热情丝毫未减,由此,你也能想象得到,当我拿到普鲁斯特的曾侄孙女帕特里西亚·芒特-普鲁斯特和米雷叶·纳杜雷尔编的这本《方舟与白鸽:普鲁斯特影像集》(张新木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8月版)时,我的脸上是充满着怎样浅薄的欢喜。作家的后裔参与编写,使这本书多了很多亲近的视角和亲和力,那些新旧图片,轻而易举地就带我步入昔日时光,作家的不同时代影像、手稿、活动场景、油菜花田、“贡布雷”、钟楼、山楂树小路……这不仅仅是作家的影像传记,还是那部巨著中每个细节的深深回味。它再次“勾引”我,从书架上搬下了《追忆逝水年华》。
▲《方舟与白鸽:普鲁斯特影像集》
译林出版社出版
这是“译林·旧光影”丛书中的一种。近年来,我们引进了很多西方文学大师的传记,都是大部头的,对于学术研究大有裨益。然而,要更为形象、立体和简便地了解作家的生活和生活的时代,我认为这种图传更有功效。今年还比较中意一套《不确定的宣言》([法]费德里克·帕雅克著,余中先译,四川文艺出版社·后浪出版2021年10月版),此书关于本雅明的是三部:《本雅明在伊比萨岛》《本雅明在巴黎》《本雅明在逃亡》,作者是位画家,黑白图画有力地说明了本雅明所处的时代和欧洲文明的存在境况,书中以片段的方式展现了本雅明生活的场景,也有他的思考。或许,今天人类又到了正视本雅明精神遗产的时刻,但愿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其中的文字内容无法辨别,另外还有一点点钱”。
我喜欢搜集这些图文书,随着印刷技术和纸张的提升,晚近的图文书品质大大提升了,不仅益智,而且带给人赏心悦目的美感。即如翁贝托·艾柯的早期作品《中世纪之美》(刘惠宁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8月版),哪怕我们是这方面的门外汉,并非是为了探讨中世纪美学或者为改变我们对中世纪文化的成就而阅读,仅仅欣赏书中几百幅精美的图画,就已经感受了一次美学的震颤。出版社还有心制作了特装本,三面刷蓝并配了烫金的小花。拿在手里翻起来,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一种心情:阅读,也是生活中的行为艺术。
穿上“特装”,名著引领书界时尚
▲许渊冲百岁诞辰法兰西三大文学经典(《红与黑》《包法利夫人》《约翰·克里斯多夫》)珍藏纪念版
可以文化 |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讲到书之美,近年来“珍藏本”“纪念本”也成为书界时尚,中国出版界晚知晚觉,终于看到纸质书的多种功能。浙江文艺出版社·可以文化推出许渊冲百岁诞辰法兰西三大文学经典(《红与黑》《包法利夫人》《约翰·克里斯多夫》)珍藏纪念版,图书推出时,许渊冲先生仙逝,这套书遂成翻译家的天鹅之歌。更受追捧的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升级版的“插图珍藏本”系列,从1990年代金色版,到2000年后的黑金版,到现在的升级版,技术越来越纯熟,以今年为例,《白鲸》插图本、特装本网上开售,真是秒杀。随之而来的《神曲》更是做足工艺,而《十日谈》也不让前者,现在《小杜丽》又来了……让人应接不暇。即便如此,我还是一部部地追买,并非是为了“玩”,还是为了读,精美的书读起来心情不一样,不同装帧的书适合不同情境读,比如,旅行中,我带的更多是简易本。还有一点,读书也要直抵核心,这个核心就是代代传下来的名著,它们值得一读再读,如此说来,家里多几个版本,不算奢侈。
▲插图珍藏本《神曲》《小杜丽》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今年我拿到的最可心的纪念本当属诗人诞辰200周年插图纪念本《恶之花》(莫渝译,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2021年8月版),从文字上,比较完整地涵盖《恶之花》各版诗稿,且有相当篇幅作者介绍;配图上,选用的是蒙克等多位大师杰作;装帧上,布面精装,大开本,内文设计疏朗有致;定价上,才248元,也是极力做到亲民了。
“城记·城史”,唱给城市的恋歌
我对插图、图像的热爱并非毫无底线,比如,我就不大搜集单纯的“摄影集”,我还是喜欢有叙事功能的图像,图文结合才意味深长。今年印象颇为深刻的另外一本图文书是帕慕克的《纯真物件》(邓金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2021年7月版)。十多年前,帕慕克曾写过一部4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纯真博物馆》,讲的是富家子弟凯末尔毁弃婚约追求少女芙颂的故事,炽热的恋情过后,是少女的消失,而凯末尔为了追寻恋人的足迹,走遍伊斯坦布尔,为了珍存恋人的记忆,他悉心收集恋人爱过、触碰过的一切,把它们放进“纯真博物馆”……帕慕克说这是他写过的“最柔情的小说”。想不到这位柔情的作家又花费了十多年时间,依照小说里的描述,在伊斯坦布尔实实在在地建起了一座“纯真博物馆”。城市的老照片、生活中的老物件、小说主人公的私人物品都入藏了,而《纯真物件》就是帕慕克为这个博物馆所写的导览手册,这既是小说情节、细节的复现,又是作者的生活追忆,更是他唱给伊斯坦布尔的又一首恋歌。
▲《纯真物件》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出版
一座城市最大的幸运就是有这样的歌手为他歌唱,帕慕克的整个小说都是唱给这座城市的情歌。当然,《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和《纯真物件》这样的散文则是最赤裸的表白,由前者,我还认识了一位给这个城市留下影像的摄影家阿拉·古勒,所幸他的摄影集《阿拉·古勒的伊斯坦布尔》(邓金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2020年10月版)也有了中文版,我买了书,还在梦想:有朝一日,疫情解除,是不是可以带上它们,去那些神奇的土地上走一走?
▲“读城系列”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城记·城史”,也是近年来出版中比较热门的品种。我手头就有厚厚的《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英]约翰·朱利叶斯·诺里奇著,杨乐言译,译林出版社2021年6月版)、《都柏林:沧桑与活力之城》([爱]大卫·迪克森著,于国宽、巩咏梅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2月版),后者是上海文艺出版社近年来推出的“读城系列”之一种,不声不响中,这套书中已经读过了柏林、伊斯坦布尔、威尼斯、孟买、泰晤士、罗马、巴黎等多座世界名城。我们国内的“读城”方兴未艾,叶兆言的《南京传》(译林出版社2019年8月版)之后,叶曙明的《广州传》(广东人民出版社2020年6月版)、邱华栋的《北京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12月版)也紧随其后,诸多城市也正摩拳擦掌翻动自己的前世今生呢。上海,历来是图书市场的不败题材,今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本陈子善、张伟主编的《海派》(第一辑)(上海大学出版社2021年8月版)翩然而至,它以史料展现海派文化之丰富多彩,甫一问世即得到欢迎,相信在今后的出版中,它一定还会大放异彩。
“天书”的有趣细节
2021年,还有一部读书界期待已久的大书出版了,不过,它似乎没有等来预期的反响,那就是刘象愚花费20多年时间,数易其稿,终告完成的《尤利西斯》中文本(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6月版),它是汉语世界第三部全译本。是前两部轰动效应把大家的热情消耗殆尽,还是这一部译笔有些生涩?反正,对它的出版,人们似乎是“淡然处之”。我比较感兴趣的倒是那本500多页的附册——刘象愚所著的《译“不可译”之天书:〈尤利西斯〉的翻译》,它讨论的是这部天书的翻译细节,有原文和三个中译本得失的比较,在作者这里,当然是自证其妙的显示,然而也说不定是自取其辱的展示,但它至少帮助我们更深一层理解“天书”。如果有耐心,这样的书看一看,和读词典一样让人兴致盎然也大开眼界。
▲刘象愚译全本《尤利西斯》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今年,我在心里默默致敬的翻译家是范晔,说实话,他译的《百年孤独》没有让我觉得有多少神来之笔,然而因凡特的《三只忧伤的老虎》(四川人民出版社2021年7月版)被他用汉语如此畅达地转化那些“不可译”的另外一种语言,真的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此人,与我们同属人类吗?
篇幅有限,而一年里的书读不完也扯不完。“在我们童年的日子里,那些幸福满满地度过的时光,也许没有一天是我们觉得白白虚度的日子,也没有一天不是和一本心爱的书度过的。” 《方舟与白鸽:普鲁斯特影像集》中引用了普鲁斯特这一段关于读书的话,“和一本心爱的书度过的”,也是我们在漫漫冬夜中等待春天的最好方式吧,哪怕有时候是在回想读过的书。
作者:周立民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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