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生态古诗的博物学解读（上下）》

胡淼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

欧阳修笔下林中啼叫的“青竹笋”是何物？苏轼诗歌里把北宋大臣活活吓死的“荆州鬼”到底是个什么“鬼”？

这些都可以在农学专家胡淼先生的新作《中华生态古诗的博物学解读》中找到答案。这也是他继《〈诗经〉的科学解读》和《唐诗的博物学解读》之后历时八年的心血之作，本书一以贯之胡淼几十年来的著书理念：想搬走这些阅读上的千年拦路虎，让今人能够通过识得这些博物名称的真身，来揭示诗歌写作技巧和讽喻美刺的意义，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时空“穿越”。

事实上，对诗歌作品中提及的物类做注疏解释从而去理解作品本意的做法，古已有之，明代毛晋的《毛诗陆疏广要》《毛诗名物考》等可称力作。回溯到近现代，早在民国十四年胡适就曾提出要对《诗经》进行“训诂和解题”，这训诂就涉及到用“小心的精密的科学的方法”。随着社会发展，人类分工的逐渐明确，文人和社会生产慢慢脱离：人们常常因为懂科学而不谙古文，望而生畏，或是国学功底深厚却不精于科学，有的甚至宁愿对古诗文中的内容处于懵懂状态而惧怕打碎文字的朦胧之美。正因如此，胡淼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之中存在因沟通不畅所导致的信息短板。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固然美妙，但“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是胡淼作为科研人员的信仰。

据统计，全书一共选用156位作者和6篇民歌民谣乐府在内的共366首诗篇，另外，书中又全文引用了7位作者的诗歌9篇，两者加起来，则一共是165位作者的375首诗篇。

在本书的视野中，收录多、贡献大的，依然是历代推崇的那些著名诗人，但也有些变化。比如宋代基本是欧、苏、陆三驾马车，但同样也挖掘出一个人，就是张镃。虽然只收他一首诗，因为他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记述灰蝶的古人，这从胡淼的角度看来，必须使其占有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又比如满清皇帝乾隆的诗，不经意间收留了八首，倒不是因为他的诗写得好，只是诗中的内容比较合适而已。金元明清的古诗虽然式微，但有些诗似乎更加“专业化”、具体化了，有的近乎科普白话诗。值得一提的如其中的《鼠死行》，其可称世界鼠疫研究的重要历史文献。

胡淼自述，本书取名《中华生态古诗的博物学解读》，除了从这个侧面向大家展示祖国河山有多么辽阔壮丽，她养育了多少优秀儿女、先贤人物，创造了多么灿烂独特的中华文明等等之外，还紧扣人与自然生态环境这个主题，从衣食住行，京都与地方城邑建设，水陆交通、农牧百业，生活方式、社会文明，生老病死、婚丧习俗，山水风雨等非生命界，及草木虫鱼鸟兽等生物界，在演发和维护自然生态平衡中的作用，自然资源与文化资源的保护利用等方面，进行解读欣赏，顺便阐述人类的历史功过与重大责任。

自从世界各国相继进入工业化以来，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与物种消失的速度空前加快，加上水气土圵与食品污染的威胁无处不在，令人惊怵。几乎可以证明，人如何对待自然，自然就会如何对待人。从而告诉人们，只有尊重自然，维护生态平衡，才能建设健康益寿的生活环境，获得有质量的生活享受。

内文赏析>>

长相思

【唐】李白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①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②

《长相思》本是乐府“杂曲歌辞”的调名。并且顾名思义，主要是写思妇之情的。李白这首诗，写在月明如水的秋夜里，孤灯如豆，愁思万千。井台边瓜豆架上络纬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喀喀喀喀”的鸣叫声，使人联想到冬天的脚步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同时更加增添了他孤寂的感觉。走到窗前，卷起帘幔，仰望明月，隔天相望心中的美人，虽然想得肠断，总是不能相见。“长相思，摧心肝。”读来令人泪下。但若认为李白这首诗是思念他心中的美女，那就大错特错了。

李白年青时流露出有出众的文才，同时又是个热心社会事业，胸怀报国大志的热血青年。他于开元十三年（725）仗剑出峡，开元十八年西入长安，想入仕为国效劳。虽经宰相贺知章、宰相张洎以及李梷等汲引，但始终未被朝廷任用。第二年，带着失望和遗憾离开长安东游。这首诗应该是在离开长安前后所作。当时正值开元盛世，唐玄宗已是举世公认的“明主”。李白出峡时就怀有为明主作辅弼，协助玄宗治理国家大事的志向，诗中的“美人”就是指被称为“明皇帝”的唐玄宗。这种称谓，为屈原首创。也指自己所思念的德高望重的人，如杜甫在《寄韩谏议》诗“美人娟娟隔秋水”句中的美人，是指曾经协助肃宗平息安史叛乱有大功的李泌。

再回过头来看诗的开头，特别是“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句，完全是白描写实之句。络纬，是著名秋虫的一种，另一种叫纺织娘。络纬的鸣声如纺车，纺织娘的鸣声如脚踏的织布机。这两种虫一叫，人人都会为即将到来的冬季犯愁发急。在这首诗里，李白用它来表达时光流失，几经努力仍未能见到明主的焦急心理。络纬和纺织娘曾经是很普通的昆虫，即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里，只要院子里有杂草、瓜豆棚架，往往都有它们的身影存在，听到它们紧张有序、忙而不乱的歌声，是夏夜乘凉时一道可人的风景。由于大量的垦殖和农药几乎全覆盖的施用，特别是近20年来新城镇建设过程中一些刻意追求的划一的人工模式，无情地毁灭了包括鸣虫、蝴蝶等许多昆虫与鸟类的生存环境，正全国性地处于相继灭绝的境地。笔者所在赣榆县（今连云港市赣榆区）农科所宿舍区有一户职工院外，2004-2006年还有络纬殷勤地献唱。2007年环境整治，原有的树木花草全被清除，并且喷洒农药。这大概是最后一个据点，从此查遍各处，再也听不到络纬的歌声。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南京植物研究所内的络纬，出于同样的原因，也消失了。那几年，笔者经常在那里作些野外调查并住宿。

一个物种从我们身边失去，是非常可惜的。特别是那些带有人文色彩的生物，哪怕像纺织娘这类小虫，在自然界里，它们是维护自然生态平衡的一个环节，它们捕捉多种青虫、毛虫、蜘蛛等小动物，总体上说是绿色世界的保护者；从文化方面说，它们是“秋声乐团”的重要演员，它向人们报告时令，催人奋进。自古从农人到文人学士，都对它心怀异情，歌咏不息，产生了无数诗文画作，是色彩斑斓的古老文化之树上十分秀丽的一枝。从科学的角度，它们是生物拟态的普通范例，把自己模拟成植物的叶片，振翅而鸣，还是摩擦发音的经典例子。而损失最大的却是新世纪的孩子们，没有了自然之师的哺育，没有了天籁之声的熏陶，他们的心灵可能会出现某些缺陷。

／释读／

①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是前半部分，点明了李白写这首诗的时间和地点，是在秋天的长安。抒写他想来到明皇帝身边，达到协助他治理国家的宏愿。秋声惊梦，他来到长安已经一年多了，虽然多方协助，始终未能来到天子面前，心情万分焦急。诗中的美人是指明皇帝唐玄宗李隆基。  络纬：长翅纺织娘Mecopoda elongata L.。古或亦称莎鸡。雌雄异形，雄虫体长30～32mm，雌虫体长45～60mm。体棕色或绿色，前胸背板侧片上部黑色。雌虫尾部产卵器长，剑状，上弯。鸣叫时雄虫通过振动摩擦左右前翅上的锉状发音器，发出“喀喀……”像纬车滚动般的响声。所以，各地有纺织娘、纺丝娘、络纬等名称。一年发生一代，通常在公历5、6月间出现若虫（幼虫），8、9月间出现成虫，以卵越冬。一般以为它是吃植物的害虫，其实它是凶狠的捕食天敌，主要吃包括蛀食豆荚、豆叶、瓜果的各种青虫、毛虫等，也吃蜘蛛。所以它们总体上对人类是有益的。当然古诗文中的络纬或纺织娘，可能还有一些其他的种类，现在也多处在濒临灭绝的边缘。

▲纺织娘（程义庄图）

②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这是下半部分。说皇帝虽然就在不远的地方，但犹似隔着万水千山九重天。人们称皇帝为天子，皇城为天京，皇宫为天宫，而天有九重，帝王在最高层。印度诗人泰戈尔说：离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遥远。那是讲爱情，只隔着一层隔膜就难以逾越。虽然两者是不同的境界，李白说他与唐玄宗之间咫尺之间却似“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也胜似这层意思。

作者简介：

胡淼，国家农业技术推广研究员，江苏省有突出贡献专家。曾受聘为南京农业大学研究生院、江苏省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研究生导师。自世纪之交始，以科学的视角和历史唯物论的方法独辟蹊径地对古诗进行研究。2007年出版《〈诗经〉的科学解读》，被评为全国科学文化与科学普及著作优秀读物，获吴大猷科学普及著作奖、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2016年出版《唐诗的博物学解读》，获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全国优秀古籍出版物二等奖。《中华生态古诗的博物学解读》是这个领域的第三部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