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美国中心主义笼罩的今天，有必要对美国历史进行重新评估，《美国优先和美国梦，1900—2017》便是大胆的第一步，也是看清美国激烈政治对立的入门读物。本书从文化史角度，对“美国梦”和“美国优先”在美国的发展历程，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事件和著述，以及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内涵、表现和影响进行了非常详细的梳理。今日今时，许多人都在问美国的未来会怎样，本书提供了一幅不加修饰但富有启示性的画卷，揭示出美国曾经历的一切。

《美国优先和美国梦，1900—2017》

[美]莎拉·丘奇威尔著

詹涓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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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辞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任何意欲动用这种能量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2015年6月16 日，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宣布竞选美国总统时宣布：“可悲的是，美国梦已经破灭。”一位总统候选人说出这番话，似乎令人大跌眼镜；参与总统竞选的人通常会美化其希望领导的国家，对选民大加奉承，以便争取他们的选票。但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只是让人们提前体验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因为特朗普展示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技巧，能把对其他任何人不利的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

待到特朗普赢得大选时，他已经颠覆了许多人对美国的理解。在就职演讲中，特朗普再次宣布美国梦已死，但他承诺要将其复活。我们被告知，美国繁荣昌盛的梦想正受到极大威胁，因此在总统任期里，他将高举“经济民族主义”的纲领。

对美国梦致以挽词，已经让世人震惊。而在整个竞选过程中，特朗普还承诺“美国优先”（America First），在2017年1月的就职演说中他重申了这一主张。对于一位总统候选人，继而是当选总统来说，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用语。美国的全国性媒体和社交媒体开始讨论起“美国优先”这一说法的历史沿革。这些媒体告诉受众，“美国优先”的口号可以追溯至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美国优先委员会力争让美国摆脱欧洲冲突的努力。他们解释说，“美国优先”是由查尔斯·林德伯格（Charles Lindbergh）等知名孤立主义者发明的，这些人对纳粹计划的同情与公开的反犹太主义往往密不可分。他们进一步称，“美国优先”是新纳粹主义的代名词。

与此同时，当作者们问起“美国梦”是否真的已经消亡时，其他一些权威人士也加入了进来。几乎所有这一切都始于对美国梦应该包含的内容的共识，即向上的社会流动性，国家对个人无限进步的承诺。但现在，由于不平等的普遍存在，人们普遍认为这个梦想受到威胁。在2007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的10年里，这个故事在国际媒体上无休止地循环着。他们说，特朗普把这种不平等变成了武器，让他的追随者相信，只有局外人方可挽救腐败的制度（他的追随者随时都会跳起来否认自己是富贵中人，以亿万富翁和企业大亨自居，而这显然并非他们仅存的认知失调症状）。

但大多数人并没有质疑美国梦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在讨论它的相对健康状况。例如，《卫报》2017年6月刊登了一篇题为《美国梦真的死了吗？》的社论，不仅总结了每个人都在问的问题，而且总结了他们质疑的前提：

美国对收入不平等的容忍度异乎寻常得高，这一点一直为世人所熟知，其原因在于美国社会的高度流动性。二者结合起来，形成了美国梦的基础——这个理念最初由托马斯·杰斐逊提出，他设想每个公民都有追求生命、自由和幸福的权利。当然，美国梦并不是关乎铁板钉钉的结果，而是关乎追求它的机会……然而，如今实现美国梦的机会远不如几十年前那么广泛。

几乎没有人会对此提出异议：美国梦被广泛理解为个人机会的梦想，其中“机会”主要是用经济术语来衡量的，而这些机会正在减少。美国梦由杰斐逊提出“最初构想”，这个说法同样是不言自明的，尽管事实上幸福和机会并不是同义词。

但杰斐逊所构想的——至少就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而言——是一个民主平等的梦想。他没有提到经济或机会，这是有充分理由的。事实上，杰斐逊借用了约翰· 洛克的名言——“生命、自由和财产”，只不过把财产替换为幸福。尽管在18世纪“幸福”确实常常被用来象征“兴盛”，而“兴盛”显然意味着繁荣，但杰斐逊还是拒绝在美国的建国宣言中纳入具体的经济保障。民主平等和经济机会并不是一回事，但几十年来，美国梦一直把它们混为一谈。

《卫报》的这篇文章最后指出了这些术语所理解的“梦想”的自我毁灭性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问题的部分原因也许正出在美国梦上……事实上，美国梦把重点落在了在精英管理的社会中发挥个人的主动性上，这导致其对公众的支持极低，在安全防护网、职业培训以及对处境不利或运气不好的人的社区支持方面，要远逊于其他国家。”梦想成了个人资本主义者在自由市场世界里孤军奋战，而这有损于社会民主的“安全网”。同样，对美国梦的这种理解完全符合现今人们对它的典型理解——不仅是美国人，全世界都是如此。

尽管美国梦的含义无疑是由美国人传承下来的，但本书将表明，它与“美国梦”这个理念的初衷恰恰相反。2017年，一些作者开始注意到，美国梦曾经包含了更高层次的个人成就梦想，远不仅仅是住进现代化的百货商场（正如一位美国历史学家在1933年指出的那样）那么简单。不过事实上，将其降格为纯粹的物质主义，是表达意义变化中最少的。

《牛津英语词典》将“美国梦”定义为“每个美国公民都应有平等的机会通过努力、决心和主观能动性获得成功和繁荣的理想”。当然，美国人总是将个人抱负想得神乎其神。但向上的社会流动性与“美国梦”联系起来，事实上远远晚于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那样——这一事实对于美国（实际上包括多数西方国家）现在所处的文化和政治斗争，对于美国如何看待自身和自己的承诺，都具有深远的影响。

有关“美国优先”的流行观点同样遭到误解或有一定局限——包括著名历史学家提出的种种说法。蒂莫西·斯奈德（Timothy Snyder）在2017年的一次采访中对“美国优先”做了极具代表性的描述。他解释说——几乎所有的专家都这么说过——“美国优先”可以追溯到二战时期。斯奈德说：“特朗普和班农（Bannon）的‘美国优先’理念从技术上讲是1940年开始的，但要是从怀旧的角度出发，可以追溯到美国在二战步入世界舞台和进入福利社会之前的那段时期。‘美国优先’运动包括了许多民粹主义者和白人至上主义者。”

不过，虽然有许多民粹主义者和白人至上主义者参与了“美国优先”运动，但它的出现并不是对20世纪30年代创建的福利国家的回应，也并非代表了对20世纪30年代之前那段时期的怀旧情结。事实上，早在20世纪30年代之前它就已经非常流行了，它所代表的怀旧情结要比关于它的起源的反复传播、广为人知的缩略版本复杂得多。

到1940年，“美国优先”已经在美国政治叙事中纠缠了数十年。查尔斯· 林德伯格和1940年的美国优先委员会并不是“美国优先”这个故事的开始——他们应该代表了它的终结，直至唐纳德·特朗普将其复苏。

美国梦也没有死——我们只是不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醒醒吧，美国：“美国优先”和“美国梦”交织的历史》讲述了这两个意味深长的短语的历史，它颠覆了我们对这两个短语的认知，甚至是对美国本身的认识。事实证明，在一个正在寻找出路的国家里，“美国优先”和“美国梦”始终相互关联，相互竞争。作为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国家，或许有必要对这两个短语再次提出质疑。

——节选自《美国优先和美国梦》中文版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