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赜索隐:博物学史》
【美】约翰·G. T. 安德森著
冯倩丽译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
博物学源于人对周围事物的观察、认知和利用,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学科。早先它只服务于人类果腹蔽体的实际需求,演进至今,成为对植物、动物、矿物及周遭环境的系统性认知。本书作者约翰·G. T. 安德森是博物学家和生态学家,他通过讲述一群了不起的博物学家的经历和贡献,勾勒出博物学兴起、繁荣、衰落和复兴的历史。在生态环境急剧变化的当今世界,本书旨在唤醒人们心中的博物精神,重建人和大自然的紧密联结。
书摘:
达尔文一直都想来加拉帕戈斯群岛研究地质学——这是一个靠近观察活火山的好机会。然而,他一踏上群岛就对那里的动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发现岛上的大型陆龟非常引人人胜,也对岛上鸟类的温顺感到非常惊讶。尽管他在笔记中提到了山雀,嘲鸫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注意力:“这些岛上的嘲鸫温顺又好奇。我很确定南美洲的鸟类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要是植物学家就够呛能发现了?”这项观察非常重要,说明达尔文一直在将群岛上见到的鸟类与大陆上的做比较。随后他检查自己的标本,发现不同岛上有不同的嘲鸫亚种,还得知当地居民可以用龟类壳的形状来分辨它们来自哪个岛,这些现象进一步激发了他的兴趣。最重要的发现莫过于他鸟类笔记中那常被引用的论点。他汇总了对福克兰群岛的野狐(现已灭绝)及加拉帕戈斯群岛的龟类和嘲鸫的观察,然后提出:“这些迹象背后若有原因, 那么岛上的动物就非常值得仔细研究,因为这些现象会动摇物种稳定不变的传统观点。”
小心地积累一个又一个证据,正是达尔文擅长的方法,这“长长的论证”成就了《物种起源》。出于现实考虑,航行在加拉帕戈斯群岛后也即将宣告结束,但有一个可能的例外。在令人(达尔文)绝望的长途航行后,探险家们来到了塔希提岛,停在库克船长和班克斯一行人曾经观测金星凌日的地点。在南太平洋的环状珊瑚礁间巡游,这些岛屿的起源让达尔文陷入沉思,开始构思一本多年后的著作。海上剩下的时光就有点乏善可陈了。对于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好望角,达尔文没什么好说的。在航行结束前,队伍横渡大西洋,前往南美一处测量点完成了最后一次任务,最终在1836年10月2日返回英国。
离开英国时,达尔文初出象牙塔,是个名不见经传又缺乏经验的年轻博物学家。归来后他却成为英国科学界热议的人物。慧眼独具的亨斯洛早已展示了达尔文的标本,还在各种学术会议上宣读了他的信,人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更多。达尔文已经集齐了毕生事业所需的原材料,接下来面临更难的挑战,那就是把这些碎片拼起来,并且尽他所能消灭剩余的空白部分。生活的其他方面也要继续。
达尔文下定决心要住在伦敦城里或周边,离主流科学界更近一些。显然,“小小乡村牧师”这个职业选择早已是过眼云烟,罗伯特·达尔文为儿子提供了一大笔钱(以及投资建议),让他再也不用担心生计。达尔文突然对埃玛·韦奇伍德求爱,令两家又惊又喜,皆大欢喜。一对新人先在伦敦定居下来,达尔文开始撰写比格尔号之行的正式动物学报告,并开始为其他著作整理笔记。正如之前提到的,离开南美后达尔文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终于决定搬离城市。他们把家安在当村(illge of Down)。这里离伦敦不远,让达尔文可以参加他想参加的学术会议,又有宽敞安静的实验和写作环境。
▲当村故居 (作者摄影)
当村没有陡峭的垂林给达尔文边爬边沉思博物学。他自己铺了一条沙石小路,总是清早在那里来回踱步,思考下一本书的内容。故居房子很大,对逐渐增多的家庭成员(七个孩子活到了成年)绰绰有余,也容得下络绎不绝的访客,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整个英国博物学界的巨擘都成了这里的熟面孔。
在当村定居后,达尔文延续了比格尔号上的工作方法,但更加精细。他批评过祖父伊拉斯谟,认为他总是过于随意地假设,而用作支撑的证据又远远不够。达尔文自己的方法截然相反:把从广泛途径搜集来的大量证据组成完整的假设。他有一种本领,可以将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生物(狐狸、陆龟、嘲鸫)联系到一起,从中得出解释性的观点,再推而广之。他还能对浅显的表象提出关键问题,从中洞悉浩瀚天地。几千年来,不计其数的农夫、园艺家和科学家都见过蚯蚓,吉尔伯特·怀特也曾为它们着迷,但是只有达尔文会有意设置一块“蚯蚓石”,然后年复一年,耐心等待蚯蚓在土壤中钻出的通道使石头陷人土壤中,并测量这个过程的速率。
达尔文总是喜欢追根溯源。他的通信对象中既有当时的名人巨擘,也有医生、律师、农夫和鸽贩子。他默默汲取一切让他感兴趣的人和事,终于写出《物种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 达尔文何时从种种线索中推导出进化论很难有定论。显然,在19世纪40年代初他已经得出了一些结论,随后便好像就此心满意足似的,转而花费许多年研究藤壶。他一直都计划着写一本巨著,把自己的所有研究囊括在内,用来解释从珊瑚、植物、蠕虫,乃至人类的世间万物,但却被年轻的崇拜者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用一本薄薄的手稿抢先了一步。这位年轻人也选择去遥远的岛屿探险,寻找前所未见的动植物,追问关于起源和形式的深奥问题。
当华莱士的手稿寄到当村时,正值达尔文的小儿子查尔斯垂危之际,达尔文显然无心工作。但是他的朋友约瑟夫·胡克和查尔斯·赖尔说服他,华莱士的论文和达尔文之前关于自然选择的“草稿”,连同达尔文写给美国植物学家阿萨·格雷的信件备份一起,都应该在伦敦林奈学会宣读。他们在1858年7月1日完成了这次发表,但随后直至当年年底,都没有激起很大的水花。在林奈学会主席托马斯·贝尔当年的年度总结中,他写道:“过去的一年中, 并没有任何重大发现可以令科学界为之振奋。”
▲查尔斯·达尔文的书房(作者摄影)
若无新声支持,他们的成果可能会就此沉寂下去。华莱士身在远方又籍籍无名,科学界因物种形成的观点而产生了分歧。此时急需一个划时代的博物学家,将种种证据排兵布阵,来攻陷陈旧观念的堡垒,达尔文正是理想的人选。他需要尽快发表自己的著作,虽然比他设想的要仓促许多,但他为这个理论已经孜孜砣砣地钻研了16年以上。
达尔文于是未等彻底完成巨著,先将主要观点和相关证据编成“摘要”,在1859年以《论处在生存竞争中的物种之起源(源于自然选择或对偏好种族的保存》发表。书的全名基本上概括了他的论点,而内容则呈现了论据。对现代读者而言,《起源》的某些部分显得有些枯燥和重复,但是达尔文正确地预见到,除非尽可能多地用明确例证将异议一一击破,他的理论很可能被斥为谬误或琐碎。
不同于达尔文和华莱士在林奈学会初次亮相时的平淡反响,《起源》一经出版就销售一空,很快加印。达尔文余生一直在修订这本书,不断增加新发现和新观察,来巩固他最初的观点。达尔文一生都将自己视为一个博物学家,静静研究兰花、蚯蚓、食蝕植物等。他一直没有写成那部巨著,但各种出版物加在一起超过20卷。比起一本百科全书,它们自成一体且更好操作。越来越多出色的学者开始支持他,虽然病痛一直在折磨着他,但托马斯·赫胥黎和阿萨·格雷这样的拥护者,也在公开支持和不断完善着他的理论。弥留之际,达尔文在当村故居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终其一生,他大大推进了我们对博物学的理解,他的贡献远超前人。经过了千年的述而不作,博物学史上终于诞生了真正的综合理论。
现在你知道了,达尔文距离“藤蔓缠绕着藤蔓”已经有28年和几千英里,但他还保有真正的博物学家的审美:“极致美丽奇妙的形式。”在巴西静谧的雨林中,他呼喊的那句“神啊”是否仍有模糊的回声?达尔文为我们带来了一场革命:“生命从演化中出现,并且还在不断演进。”在自然界和科学里,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本文摘选自《探赜索隐:博物学史》一书,有删节)
作者:约翰·G. T. 安德森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