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4K全景声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意外引发观众“自来水”推荐,并受到持续关注。截至目前,该片“豆瓣”评分为8.2分,“猫眼”观众评分为9.3分,均位居今年已上映新片之首。
“画面唯美” “特效震撼人心”“传统水墨风好看”,观众趋向一致的评价背后,自然少不了片方的精心打造。将宋代绘画的质感融入电影画面,既保留了传统戏曲的精髓,也注入了东方美学意境;超过90%的镜头运用特效,经典桥段“水漫金山”的视觉效果更具冲击力。
沉醉于《白蛇传·情》的唯美震撼画面,观众容易忘记此刻是在观赏粤剧电影。然而,这对于粤剧本身而言,却其实多少是一种遗憾。还有更多的粤剧之美、传统戏曲之门道,值得被更多的人看到。
影片音乐动听vs粤剧声腔多元
“我觉得这电影中配乐和唱腔很好听,不同于想象中戏曲。”
这是许多通过观影而首次了解戏曲以及粤剧的观众的心声。对于音乐,片方毫不掩饰他们对于年轻人的“讨好”,坦言“有别于传统粤剧唱腔,不但更通俗流行,还融合了西洋管弦乐,让年轻观众更易接受。”可能是考虑目标观众接受度以及经费投入与片长控制等问题,《白蛇传·情》电影版与舞台版相比,删去了不少唱段,并有意减少“梆黄”味较重的部分。因此,有粤剧迷发表观后感时表示遗憾,认为该片“戏味”不足、部分唱词过白。
其实,粤剧声腔由三种不同音乐结构的曲调组成,主要是板腔体的梆子和二黄,其次是曲牌体的昆腔、弋阳腔的曲牌和小曲以及说唱体的木鱼、南音、板眼等。不过,这并非粤剧唱腔的完整面貌,据孔庆夫、金姚考证,粤剧唱腔曲牌来源多元化,“不仅有传承自传统文人、民间、宗教和宫廷音乐的唱腔曲牌,而且其通过对非粤地传统器乐音乐的“移植”;对粤地器乐音乐的“变体”;对外江戏音乐、粤地说唱音乐以及异质音乐 (电影音乐、流行歌曲、欧美音乐、海外戏剧音乐等) 的“吸收”;以及对粤剧先贤音乐创作、音乐作品“坚守”等途径,大量发展了粤剧唱腔的曲牌结构和数量。” 此外,因受外来文化的影响,粤剧的音乐配器从八种发展至四十余种,约在百年前已开始使用小提琴、大提琴、萨克斯管等西方乐器。
由此可见,粤剧的声腔与音乐在其形成与发展过程中表现出鲜明的包容性与灵活性,历代粤剧艺人均有参与艺术改革。当然,对于如何处理继承传统与吸纳创新的问题,应该把握好尺度与分寸,否则就陷入舍本求末之境地。
粤语晦涩难懂vs唱念语言转变
“粤语好难懂,为什么粤剧不能用普通话来唱。”
回顾粤剧的发展史,用北方方言唱粤剧还真不是“玩笑话”。粤剧的雏形是明代本地酬神土戏,明中叶以后陆续受到“外江班”的弋阳腔、昆山腔、“梆黄”等影响。清咸丰、道光年间,广东本地班的唱念语言,最初主要采用“戏棚官话”(以湖广音中州韵为主),约至20世纪20年代才完全使用粤语演唱。粤语的声韵系统促使粤剧唱腔在发声和行腔上发生重大变化,比如小生及小武行当采用“平喉”(真声)替代 “假嗓”(假声)进行演唱。
虽然如此,但时至今日仍能在粤剧中听到部分官话词汇。据《粤剧表演艺术大全·唱念卷》统计,舞台官话常用字约有1700个。比如《白蛇传·情》中“盗仙草”桥段,仙童见白素贞赶来,喝道:“好胆,好胆!何方妖孽,竟敢闯我仙山!”此处“好”念作[haau1] (音同粤语“拷”字),而非粤语中常用的读音 [hou2 ](音同普通话“猴”字) 。另外,还有法海的口头禅“阿弥陀佛”中的“佛”,此处“佛”应念作[fo2] (音近粤语“火”字)。
作为世界“非遗”项目的粤剧,其特色之一就在于粤语本身。目前标准粤语有九声六调,保留了大量古汉语元素与义项,兼之其中古音调多,且韵尾保留较好,比较接近唐诗宋词的平仄格律。而粤剧唱腔,十分讲究出字、归韵、收声,用粤语唱念尤为抑扬顿挫,婉转动听。
女主武艺高超vs武旦“出手”不凡
“当我看到盗取仙草、勇闯佛寺和水漫金山,我感觉白素贞和小青变身武艺高超的女侠。”
在影片中,武打场面集中在小青与白素贞闯入金山寺一段,小青挥舞双剑与众僧周旋,白素贞则以水袖为武器与棍僧大阵对决。导演意在“将传统戏曲舞台绝活和世界闻名的中国功夫有机结合,将东方美学与传统文化的刚柔并济展现无遗”。此段处理得相当成功,融合得不着痕迹,使得不少对戏曲了解甚少者以为这不过是在满足剧情需要之下,将传统武术加以特效化的呈现。
不同于电影版,《白蛇传·情》舞台版以戏曲专属语汇演绎独具魅力的武打场面。此桥段属各剧种中常演的武戏之一,通常放在“水斗”一折,而且往往“出手”不凡,令人喝彩叫好。
“出手”是戏曲行话,表现女将力拒众敌、英勇善战或乱军中抢夺兵器的情节。以打出手者(武旦为主)为中心,称“上把”;另有几个抛扔武器者为“下把”,相互配合,作抛、掷、踢、接武器的特技表演。双方在边扔边踢的同时,还要不时变换舞台调度,组成“斜一字”“五梅花”等各种排场。
此剧的“水斗”场面更为壮观,既吸收借鉴京剧《白蛇传》和昆曲《雷峰塔》的功架,又利用演员特长而对表演程式进行突破创新。白素贞一人对阵十二名金刚,双脚前踢后趟抛来的花枪,但双手不使用传统双枪,而是改为同时舞动七尺水袖,以柔制刚,左推右挡,将单抛袖、平扬袖、下抓袖、单云袖、双上下摇袖、双直摇袖、转身刀花袖、绕袖原地转等动作行云流水般贯串其中。而且长水袖的使用具有多重作用,其一,就角色形象而言,能延伸表现白蛇蜿蜒运动的姿态以及受伤后的剧痛难忍;其二,作为道具而言,有助于人物塑造,传达白素贞内心情感,反映为情抗争的英勇与无奈;其三,就表演效果而言,展示演员的过硬功底,增加身段表演的可观性。凡是看过现场版的观众,无一不被曾小敏的精彩绝伦的表演所吸引折服。
实际上,粤剧与电影结缘已久,但过往者多是将戏曲置于实景中表演而已。而《白蛇传·情》,尽管故事文本与人物塑造等方面存在不足,但能在电影与戏曲、写实与写意以及特效与程式之间,思索如何取舍与平衡并作出有益的尝试,确实难能可贵。当然,片方深知单凭一部电影不可能完成推广粤剧的使命,因此影片并无刻意宣传或普及粤剧知识,即使在片尾亦未留下任何相关“彩蛋”。在重拾文化自信的时代,作为戏迷的我仍然期待这种“曲线”方式能唤醒更多人对于戏曲之美的认知,有更多人愿意了解粤剧,观赏粤剧,并成为知音。
作者:夕夜如风(一位二刷《白蛇传·情》的戏迷)
编辑:陈熙涵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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