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作家温弗里德·塞巴尔德(1944-2001),被认为是现代文学中一种非同寻常的存在。他的书写具有道德重量和忧倦智慧,超越了文学,进入了神谕般的境界。人们或许需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完全领会其言语的重量和精细。
继推出塞巴尔德绝唱之作《奥斯特利茨》、成名之作《移民》之后,这位作家又一享誉国际的作品《土星之环》将由新民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引进出版。
《土星之环》记录了叙事者“我”一段穿越英格兰东海岸的徒步旅行以及在旅途中的所见所思所感。他行经古老的英国庄园、已故作家的宅邸、破败的海滨度假胜地、被遗弃的岛屿,回忆讲述各种奇异的故事,如托马斯·布朗的头颅、伦勃朗的解剖课、鲱鱼的自然史、康拉德的非洲之行、中国的宫廷火车、糖与艺术的历史联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轰炸、耶路撒冷神庙的模型、诺维奇的蚕桑业,等等。这是一段真正的文学之旅,这些穿杂在旅程中的事件涉及文学、艺术、社会历史、自然科学等多个领域,集体与个人回忆交织,图片与文本相辅,梦境与现实共生。
塞巴尔德的写作究竟特别在何处?《土星之环》究竟是怎样一本奇书?让我们看看该书中文版译者闵志荣在译后记中怎么说。
塞巴尔德的《土星之环》即将面世。有人说:塞巴尔德的作品,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很不喜欢。观点如此两极分化,在我看来却各有道理:我花费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来翻译这部仅仅十几万字的作品,又两次细致地校对全文——由此可见,这本书虽篇幅不长,却内涵丰厚,又给人以爱恨交织之感。
这本书看似一本游记,记录了作者在英国东海岸萨福克郡地区的徒步旅程和感悟;但在写作过程中,作者旁征博引,在时空中来回穿梭,在典故中往返游走。全书一共十个章节:有对历史名人的回忆,比如托马斯·布朗、夏多布里昂、康拉德、爱德华·菲茨杰拉德,作者用故人来追忆往昔、观照当下 ;有对过往事件的解读,比如对二战盟军轰炸德国城市的回忆、对北爱尔兰独立运动的追念,这些记忆和评述因作者的英德双重身份而多了一份与众不同。这些章节看似互相独立,但是在作者笔下,它们共同构成了对萨福克这一地区自然变迁与文化兴衰的剖析,向人们展示了“历史如何成为废墟”这一人类经典哲思。
从这一角度来看,这本书所涉的知识宽广而又深厚,给翻译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难。在翻译过程中,我多方查阅文献资料,以解码背景知识,疏通行文逻辑。一些对理解文章有重要价值的背景信息,我也一一加以注释。过程虽略艰难,但对译者而言也是一趟奇妙的“游学”之旅,这也是上文所述“既爱且恨”的缘由之一。
塞巴尔德别有特色的语言风格也让人“痛并快乐”:框架结构搭建起来的德式长句环环嵌套,以丝丝入扣的逻辑铺陈迂回可达半页。每每读到这样的句子,最让人心焦的事情已经不是不知所云,而是在反复研读冗长繁琐的原文、最终捋顺字面意思和内在关联之后,却无法将艰苦“破译”的意思转换成一目了然的汉语。这种干着急的憋屈状态在翻译过程中频频出现 :到底是忠实原文的风格,还是追求译文的流畅?其中尺度的拿捏把握,不同的译者自有不同的考量。
我在遇到语言上难以确定的地方时也常常会向德国友人请教,他们有时竟也不知所以、不置可否。我认为,如果原文对于母语者而言都是诘屈聱牙、艰深晦涩的话,那么译者为什么一定要追求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译文呢?当然为了兼顾译文的可读性,我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妥协,比如将典型的德式长句分解为短句,添加一些连词来衔接逻辑。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将作者繁琐晦涩的行文风格弃之不顾,而去刻意追求简明流畅的译文效果。
又比如塞巴尔德的许多用词不同寻常,他常常使用文学性的语言来对历史事件和人物发表看法,这就使得原文语言充满隐喻,而这也是翻译的一大难点,因为言内与言外之意皆不可偏废。于是,其中的遣词用句也成了一件令人前后推敲、反复纠结的事情。所谓“词不达意”,这在翻译过程中也并不鲜见。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只得略添数词,稍加阐释,以求尽可能地呈现原文之意。
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我正好在德国进修。我清楚地记得我的导师、德国弗莱堡大学德语系的Aurnhammer教授在一次闲聊中提到塞巴尔德的时候说,是不是那个语言风格奇怪、喜欢在作品中添加很多照片的人?这再次印证了“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塞巴尔德’”的观点。无论如何,本书的翻译工作对我而言,既是一次全新的历练,又是一次感悟良多的“游学”。
作者:闵志荣,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德语系系主任,《土星之环》译者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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