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早期无线电训练班旧址
在上海市中心的背影里,距陕西南路与巨鹿路(原巨籁达路)交叉口不足100米有个新式里弄。里弄两侧是高大苍郁的法国梧桐,8米宽的双车道掩藏在浓密的树荫下。走进布满灰尘的弄堂口,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靠在角落。12号那幢房子藏在不起眼的西南角,是一幢清水砖墙、人字屋顶的单进式三层小楼。90年前,党中央曾在这里秘密开展无线电人才培训。风吹梧桐,筛下石库门斑驳的倒影,眼前依稀浮现出革命先辈们低头发报,手指牵动的红色过往。
1930年9月,一位头戴卷檐帽,身着深色长袍的年轻人多次奔走在法租界巨籁达路上,几经协商后租下391弄12号整栋楼,他对外宣称将用这房子开办工厂。没过几日,“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厂”的招牌就悬挂在两扇厚重的黑漆木门上方。这个颇具“神秘”色彩的富商是谁呢?他就是代号“木匠”,不久前从苏联学习归来的涂作潮。
涂作潮,1903年出生于湖南长沙一个贫苦手工业者家中。1921年加入湖南劳工会,投身工人运动。1924年由蔡林蒸、林育英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5年参与了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因身份暴露,被中共选派到苏联的莫斯科东方大学工人班留学。1928年作为旁听代表出席了在莫斯科召开的中共六大,并担任会议工作人员。因涂作潮做过木工,周恩来称他为“木匠”,由此这个特殊的代号便跟随了他一生。
中共六大会议结束后,中央指示涂作潮和毛齐华等六名同志转入列宁格勒的伏龙芝军事学院,改学无线电通讯等地下工作技术。到莫斯科参加会议的军委书记周恩来找他们谈话,周恩来说,你们要抓紧学习,国内急需无线电通讯人才。
“短短两句话,给我印象深刻。”毛齐华后来回忆说。
到了1930年3月,毕业后的涂作潮奉命回国。为躲避国民党特务跟踪搜查,涂作潮先后乔装成教师、商人和游客,换乘各种交通工具返回了上海。到上海的第二天,他就与李强接上了头。当时,党内懂无线电通信的人少之又少,涂作潮接受过正规学习,可谓是求之不得的“宝贝”。他被安排到李强负责的中央特四科(无线电通讯科)工作,着手秘密培训无线电人才。
中共无线电培训班是伴随党和革命事业的发展而诞生的。在中共六大后,培训无线电人才摆上了议事日程。当时,党中央无论与湘赣边界等不断壮大的革命根据地红军联系,还是与白区各地坚持斗争的党组织联系,都需要现代化的、更为便捷和安全的无线电通讯。涂作潮等人顺利地租下了四成里这栋小楼,以“上海福利电器公司工厂”为名作掩护,底层橱窗放置了电灯泡、收音机、电池等,还布置了工作台、老虎钳和马达,由中共广东、江苏、湖南、福建省委选派的16名学员分别住在二楼和三楼,涂作潮负责教话务,对外名义是经理。中国共产党第一个无线电培训班就在这幢房子里诞生了。
虽然挂着电器公司的招牌,可是这个工厂对外很少有业务联系和往来,开办没多久就引起了敌人的怀疑。训练班遭到破坏的那天,天空下着蒙蒙细雨,石库门房外吹着一股股寒风。涂作潮外出去购买油漆,报务教员张沈川在二楼指导大家练习发报。临近中午,六名巡捕突然破门而入,用手枪指着众人大喊:“不许动”!特务们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他们在三楼很快发现了来不及隐藏的电台零部 件。
特务问,这些是不是发电报的机器?
正当巡捕对张沈川等人逼问的时候,涂作潮的敲门声从一楼传来,他并没有看到三楼用来做暗号的花瓶已经移位。看到开门的是手持警棍的法国巡铺,涂作潮吃了一惊!他只好硬着头皮冲巡捕吼道:“你们老板呢?欠我的油漆钱还没给我!”开门的巡捕看了一眼他拎的油漆桶,以为真是来讨债的,晃了晃警棍说:“赶紧滚开,再不走把你抓起来!”侥幸脱险的涂作潮立刻赶往李强住处通报情况。随后,特务们把张沈川等20余人全部押上了汽车。
这一突发事件,在当时的上海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以至于当时颇有影响力的《申报》也于1930年12月18日的报纸上公开报道:“(前一日)午十二时许,市公安局局长袁良,忽据密报,谓现有大批反动分子,匿迹法租界巨籁达路四成里12号屋内,私设无线电台,图谋不轨,请速饬员往捕等情。袁局长据报,立即饬干探多人,持文至法捕房特别机关,请求协拿。捕头复派中西包探偕同前往,果在屋内三层楼搜获无线电听筒及电线多种,当场获得男女二十余人,一并带入捕房,经捕头略诘一过,即交来探带去归案讯办。”
事发后,张沈川等人被押往法租界巡捕房,之后又被引渡到国民党上海市警察局。在被羁押期间,任凭敌人施用各种极刑和软化手段,张沈川等人都用事先编好的口供对付敌人,始终没有暴露彼此之间的特殊身份。最终,敌人以“危害民国治安罪”将17人判刑9年10个月,3人判刑6年6个月。事后,李强和没有被捕的涂作潮等人吸取教训,采取更加隐蔽的单线联络和家庭补习的方式,继续为中国革命事业培训急需的无线电人才。1936年,经党组织营救,张沈川等人获释出狱,出狱后的张沈川重新投身党的通信建设事业,作为第一批无线电人里的中坚力量,继续谱写着与敌斗争的红色英雄赞歌。
毛齐华同志1981年回忆说:“大革命失败后,中央领导机关被迫从武汉迁回上海,刚刚建立的红军革命根据地也处在敌后封锁、分割中。在这种情况下,党中央为保持内外联系,加强革命领导,迫不得已冒险集中培训无线电人才。而在当时,李强和涂作潮并不知道他们侥幸脱险所包含的全部意义,他们是我党无线电事业的仅存火种,乃至后来新中国通信事业的发展,都因此而不同!”
穿过乌漆大门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天井,我踩着吱吱作响的窄木楼梯,艰难爬上三楼。历经百年岁月洗礼,曾经用做暗号的那只花瓶已无处可寻,只留下褪色的窗框在安静地诉说着往昔。电台声远,辉煌影近。梧桐树叶筛过的光影,像一匹柔韧而又细致的幕布,将过往的故事投影在窗户上,忠贞明亮,让每一位寻踪者一眼就可以看到它坚韧而又无畏的闪光!那段英勇不屈的红色记忆将被永远刻在这儿,与岁月同在,永放光芒。
作者:李鹏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王彦
*本文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石库门里的红色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