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有些奖是我永远拿不到的,有些奖是我有希望拿到的,但还有一些奖是我想不到的。”昨天在南京举行的第三届紫金·江苏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扬子江评论》奖颁奖仪式暨“70后作家与青年批评家对话论坛”上,作家余华发表获奖感言时说“扬子江评论奖”就属于最后一种,“这是一个对我来说很不同的奖”。
《扬子江评论》主编、评论家丁帆介绍,该奖由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办,每两年评选一次,今年是第三届。此次6篇获奖作品分别是: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王尧 《关于梁鸿的阅读札记》、河南师范大学副教授王东东《诗歌宗教与文学政治——两个郑小琼,或另一个》,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李建军《有助于善,方成其美——论托尔斯泰的艺术理念与文学批评》,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吴义勤《照亮被遗忘的角落——读张平长篇新作<重新生活>》,作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余华《我叙述中的障碍物》及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副研究员岳雯《“那条漆黑的路走到了头”——读石一枫<借命而生>》。
获奖作者来自全国各地,职业分布广泛,有著名作家,有专家学者,有新锐青年批评家,年龄结构涵盖老中青三代,获奖篇目有作家创作谈、作家作品论。以《我叙述中的障碍物》为例,余华讲了哪些“障碍物”呢?
“第一个障碍物是如何坐下来写作,这个好像很简单,其实不容易。我去过的一些地方,这些年少了,过去多一些,总会有一些学生或者年轻人问我怎样才能成为一个作家,我说只有一个字——写,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方法。写就像是人生里的经历,没有经历就构不成你的人生,不去写的话不会拥有你的作品。”余华在文中剖析道:首先要让你的屁股和椅子建立起友谊来,你要坐下来,能够长时间坐在那里。“我的这个友谊费了很大劲才建立起来,那时候我还年轻,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在飞翔,外面说笑声从窗外飘进来,引诱我出去,当时空气也好,不像现在。我很难长时间坐在那里,还是要坚持坐下去。”
诙谐幽默甚至带点“自黑”的风格,在余华的叙述中一以贯之。在他看来,第二个障碍是如何写好对话。“写好对话可以说是衡量作家是否成熟的一个标准,当然只是很多标准中的一个,但是很重要。比如我们读一些小说,有时会发现,某个作家描写一个老农民,老农民神态,老农民生活的环境都很准确,可是老农民一开口说话,不是老农民的腔调,是大学教授的腔调,这就是问题,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写小说的基本要素。”
而心理描写,是余华的第三个也是最大的障碍。“当一个人物的内心是平静的话,这样的内心是可以描写的,可是没有必要去描写的,没有价值。当一个人物的内心兵荒马乱的时候,是很值得去描写,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去描写,用再多的语言也无法把那种百感交集表达出来。当一个人物狂喜或者极度悲伤极度惊恐之时,或者遇到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他的心理是什么状态,必须要表现出来,这是不能回避的。……如果不解决心理描写这个难题,人物也好,故事也好,都达不到我想要的那种叙述的强度。”
文中结尾,余华总结道:伟大的作家永远不会绕开障碍物,甚至给自己制造障碍物,典型的例子就是司汤达《红与黑》。“于连-索黑尔决定向德-瑞纳夫人求爱的场景就是这样,一般作家写一个家庭教师向伯爵夫人求爱,肯定找一个角落,确定四周没有人,然后心跳加速,冒着冷汗表示爱意。司汤达不是这样,他选择了让伯爵先生在场的情况下。”除了《红与黑》,余华在这篇获奖文章中,还穿插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等多个例子,一展他的文学视野和对经典作品的独到解析。
活动现场,被问及小说创作时,余华笑言自己并不焦虑。“狄更斯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但我大概也就读了他五部书。很多作家真正被人阅读的作品有两部就算多了,有三部非常了不起,大部分作家只有一部。所以,与其写那么多,不如写得少一点,写得更好一点。”
余华说,自己现在不写新作品,要先把过去没写完的小说一个个全写完。“还有四本,太多了。《兄弟》之前还有两部呢。我觉得这可能跟我的写作方式有关,我不喜欢把一本书完全想好了再写。想好再写的话,写作就没有那种即兴的幸福感。 所以我基本上是先想一个大概,一个开头,结尾也没太想好,然后就开始往下写,写着写着又发现写不下去。”余华认为,写作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什么时候写什么样的题材,是一个命中注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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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奖作品及授奖词
王尧《关于梁鸿的阅读札记》2018年第1期
授奖词:王尧对梁鸿的写作进行了“整体性”观察,强调了梁鸿创作和文学批评的关联性,由此主张文学对社会重大问题的跟进,以理性构建社会精神,坚守公共知识分子立场的文学态度。王尧以简约的语言和深入的分析,重建了“梁庄之子”梁鸿的精神内核与历史诉求,提醒我们思考,作为“梁庄之子”的梁鸿如何选择了在“梁庄”,又如何必然出“梁庄”。
王东东《诗歌宗教与文学政治——两个郑小琼,或另一个》2017年第1期
授奖词:作为政治/文化符号的诗人郑小琼在同时经历经典化和审美固化两种过程。王东东通过对郑小琼创作历程的梳理和近期写作的分析,指出了郑小琼诗歌创作的复杂、多义和变化,以及她如何逐步摆脱“打工诗人”的形象设定和相关审美/意识形态牵绊的过程。郑小琼新的诗人形象在王东东的观察中逐渐清晰、丰满起来。王东东依凭其深厚的美学修养和理论储备,证明了年轻一代批评家趋向卓越的可能。
李建军《有助于善,方成其美——论托尔斯泰的艺术理念与学批评》2018年第5、6期
授奖词:俄罗斯文学曾经是中国新文学的重要资源和精神源头。在俄罗斯文学被冷落的当下中国,李建军以罕见的固执重新踏上追寻精神源头之路,重提经典,细读文本,重申常识和真理。他的俄罗斯系列研究接续了百年前五四时代的盗火精神,试图以此来弥补中国当代文学的信仰缺失和精神空洞。如其所言,托尔斯泰的宗教情感和宗教理想,对于我们,也许过于玄奥和遥远,但他通过艺术和文学促进人类幸福的伟大抱负,却仍然具有鼓舞人心的巨大力量。重温托尔斯泰的文学理想,有助于我们重获那些被遗忘的常识和真理,并借助那些伟大的经验来创造新的文学世界。
吴义勤《照亮被遗忘的角落——读张平长篇新作<重新生活>》2018年第5期
授奖词:吴义勤的评论,强调了被“反腐作家”“主旋律作家”头衔所遮蔽的张平作品的复杂性与丰富性。张平新作《重新生活》把反腐题材的深度挖掘与小说技艺的追求进行了有效结合:叙事焦点的转变,对于命运共同体的多层次呈现,对类型化、标签化写作惯性和阅读期待视野的突破。吴义勤抓住了“反腐故事”这种类型叙事的新变,并以精彩的分析给相关研究和批评开拓了新的路径和方法。
余华《我叙述中的障碍物》2018年第1期
授奖词:文学大家的演讲和创作谈是重要的批评文体和文学史文献。与诸多将创作过程神秘化的论调相比,余华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始终以祛魅的方式谈论作家的创作历程。“写,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这种朴素的观点构成了余华谈论自身写作经验的起点。他以对经典的揣摩和学习为例,谈论了自己创作历程中出现的障碍和解决办法。于是,一个初学者如何在经典的滋养中,凭借勤奋和天分而成为大家的成长之路,以一种直观、鲜活的形式呈现出来。或许我们可以将余华的经验视为朴素的常识,然而文学大家的起点正是建立在对朴素常识的尊重和坚持之上。
岳雯《“那条漆黑的路走到了头”——读石一枫<借命而生>》2018年第2期
授奖词:理想主义即将落幕的时代,自然会发生理想主义者穷途末路的故事。这是石一枫《借命而生》的故事内核。如岳雯指出的那样,石一枫在重述一个经典的文学主题,即人如何处理自身与飞速发展的时代之间的关系。岳雯赞赏了石一枫对1980年代社会生活和历史氛围的精确把握,同时也对自身的判断提出质疑:她对同龄人石一枫的激赏,是否是因为共享了某种相同的历史想象话语和价值判断系统。岳雯在这个层面表现出她作为优秀批评家的宝贵品质:基于共同的时代命运,在平等的基础上与同时代作家进行沟通和理解、激赏和辩驳,并反躬自省。这种品质依凭她细腻的文本解读、自觉的文体意识得以充分展现。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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