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个体,每个生灵,每部真正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一个世界。”著名作家纳博科夫的这句话道出一个秘密:具有高超虚构能力的作家,能架构出拥有智慧和美的世界。但作家自身的生活经历和创作心路,往往像谜语般神秘,等待读者解密。
今年恰逢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诞辰120周年,在中文版《纳博科夫传》出版十周年之际,这套传记作品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精装再版,为探入纳博科夫内心提供了一把密钥。在上海思南读书会的分享会现场,上海交通大学教授、该书译者刘佳林,复旦大学教授马凌,“文学纪念碑”丛书主编魏东,围谈解析这套权威传记。
与思南文学之家比邻的思南书局里,“独立与花样:纳博科夫的蝴蝶洞穴”主题展正在书局一楼·二人读书处,以图片、展品、图书穿插的形式营造了纳博科夫的文学天地,将展至7月21日,可令“纳迷”们一饱眼福。你会发现,这个一生追逐蝴蝶的男人,对文字的捕捉同样屏息凝神。
多亏了博伊德的传记,纳博科夫才得以复活
要知道,纳博科夫不会让他的传记家轻易得手,他过分看重隐私:“我讨厌肆意对待伟大作家的珍贵生活,我讨厌挖空心思打探那些人的生活隐私——我讨厌庸俗的‘人情味儿’,我讨厌时间的走廊上那裙裾窸窣、谈笑咯咯的景象——没有传记家会看到我的私生活。”他存放在国会图书馆的文件保密期为50年。躲在文学面具的后面,纳博科夫后来又搬到较隐秘的蒙特勒,进一步远离公共凝视。他隐居在此,给形形色色的编辑寄去一封封简慢的书信,抗议各种事实的讹错或对他隐私的侵犯;他答应接受采访,但问题必须事先以书面形式提交,他也以书面形式回答,然后必须对全部校样进行核对。
而一套好的传记,足以刷新我们对于作家的认知俗套,领略其真实人生。《纳博科夫传》丛书的作者是新西兰奥克兰大学英语系教授布赖恩·博伊德,他以学者的深邃、理想读者的洞察力和讲故事好手的天资,勾勒出纳博科夫的生平跌宕,书写了一部纳博科夫爱好者与研究者们无法绕行的“纳氏宝典”。
布赖恩·博伊德在书房录制视频问候中国读者
因腿伤博伊德来不了上海,不过他特地录了一段视频给中国读者,并在读书会上现场播放。他透露了一个花絮:当年纳博科夫妻子曾评价,他的博士论文是纳博科夫研究中最出色的成果。“批评家们谈论纳博科夫已经差不多六十年了,而我当时才26岁,听到这样的话当然很开心了。因为我在多个档案馆里做过研究,她发现,我对纳博科夫了解很多,她认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知道这些。两个月后,她请我帮她为纳博科夫的档案编目。于是,在接下去的两年里,我愉快地做了这份工作(是付费的)。她承认,她天性多疑,但她渐渐地信任了我。我问她,我是否可以写纳博科夫传,她答应了。”
几年后,一位国外文学家写道:“多亏了博伊德的传记,纳博科夫才得以复活。”第一份纳博科夫研究杂志的创始人把这部传记称为“此后所有纳博科夫研究的基石”。而博伊德也在视频里展示了他的书房,“这是我差不多四十年前写作纳博科夫传的地方。我给你们看看,我收藏的纳博科夫作品集,我关于纳博科夫的书,研究纳博科夫的著作,《纳博科夫爱好者》,《纳博科夫研究》,发表纳博科夫作品的俄文期刊、报纸等。这个书房里不都是纳博科夫,但许多书都跟纳博科夫有关。”
在这位敬业的传记作者看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纳博科夫是除莎士比亚之外最激动人心的作家,是最为取之不竭的作家,他给予优秀读者的最多,要求优秀读者的也最多。“我认为,人们往往欣赏他作品迷人的外表,而对其隐藏的深度却浑然不觉。我想争取尽可能多的纳博科夫读者,请他们一起来探索这些深度。在过去,20世纪七八十年代,纳博科夫学者能够依靠的他的生平细节很少。自从他将他的第一批文件交给国会图书馆后,他的档案调阅就要受到五十年的限制,而他的妻子薇拉·纳博科娃却允许我接触全部的资料。我想让纳博科夫学者都能接触到这些档案中所有最重要的信息,能够接触到那些认识纳博科夫的人对他的回忆。我还想让所有热爱传记的人,所有热爱丰富生平的人,能够了解纳博科夫的生活,因为他的生活太迷人了。”
他总结道:纳博科夫是一个很能激励读者的人,面对厄运,他抖擞精神,他把一生献给了他的艺术和科学。
充满大量细节的小说文本,为译者带来哪些挑战
在译者刘佳林看来,世界范围内任何一个想对纳博科夫这位作者有所研究、有所发现的读者,都绕不开博伊德《纳博科夫传》,不但绕不开,而且经常从这部作品里汲取灵感,或受到某种启发。“一些不喜欢纳博科夫的读者,会认为他就是玩弄一些文体上的技巧,或是文字上的花哨。但其实这是一种误解或刻板印象。纳博科夫承诺要给读者幸福,就是希望读他的小说像米虫掉进米缸里一样。”
纳博科夫是一位挑剔的小说家,《洛丽塔》《微暗的火》《黑暗中的笑声》《说吧,记忆》《普宁》等作品里充满着万花筒般的细节,在看似繁杂的文字中,隐藏着纳博科夫的博学和他对生命的感知。他对文字的捕捉犹如他对蝴蝶的捕捉,抓住某个意象,然后一一剖析和叙述。马凌说,纳博科夫对读者是有要求的,“要有好的记性,要记住好的细节,要有感受力,最好手边还备一本辞典。除了备本辞典,最好还要备一本《纳博科夫传》。这部书被誉为纳博科夫研究的百科全书。凡是你想知道的纳博科夫一切,都能在这里找到。”
《纳博科夫传》
[新西兰] 布赖恩·博伊德 著
刘佳林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丛书主编魏东介绍,《纳博科夫传》作为“文学纪念碑”丛书编号001、002的打头阵作品,中译本自2009年推出以来,影响广泛。这套书共分四卷本,博伊德以准确而从容不迫的笔调追踪纳博科夫:他不断搬迁,他的艰难求职,他的捕蝶与写作活动,他的成名与迁居欧洲,他与出版商、采访人及传记家的交往,他的疾病与去世等。创作、教学和研究之外,他不停辗转各个城市,圣彼得堡、克里米亚、伦敦、柏林、蒙特勒、巴黎、纽约、坎布里奇等,每一次转折处,便是新的开始,博伊德从家族史起笔,纳博科夫的生命轨迹被一一复原。
《纳博科夫传》启丛书之旅,跋涉十年,目前“文学纪念碑”已聚集海外优秀传记作品,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奥斯卡·王尔德传》《弗吉尼亚·伍尔夫传》等。丛书还计划出版《捍卫想象》《简·奥斯丁传》《塞缪尔·约翰生传》等。
马凌谈到,这套传记在翻译层面面临三大挑战——纳博科夫算是博物学家,作品中涉及大量动植物名字,树都不是普通的树,而是某一具体的树,蝴蝶品种也需精确到某一种、某一类学名,比如有一段译文“1916年,纳博科夫发现了蝴蝶,那是一个晴朗无云的夏日,在正对薇拉大门口一桩枝叶低垂的忍冬灌木上,他欣喜地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凤蝶。”译者要准确译出“忍冬”“凤蝶”等。其次,传记中援引了大量文学作品中的主题、人物、情节、细节等,需要熟悉外国文学史;第三大挑战就是传记中涉及不少纳博科夫原始文本要重译,也需要译者原汁原味地把最出彩的段落译得准确。
在极简主义艺术勃兴的时代,他是一个极繁主义者
纳博科夫以人类潜意识为花蜜,日常生活的细枝末节为甘露,织出精美、脆弱又迷人的文字。正如他一生痴迷的蝴蝶精巧多变的双翼。
嘉宾们谈到,在一个极简主义艺术勃兴的时代,纳博科夫是一个极繁主义者。在纳博科夫看来,小说首先是一些特殊的世界,学生们应该努力将它们当作小的世界去认知。有一次,他让班上学生说出教室窗户外面那看得到的树木的名字,他吃惊地发现,除了一些含糊的猜测,只有几个学生斗胆说出一些明确的名称,比如“栎树”,却没有人认出榆树。
刘佳林说,在纳博科夫的文学课上,阅读者必须讨论具体的细节,而不是一般的观念。这些具体的细节包括,在研究卡夫卡的《变形记》时,学生必须知道格里高尔变成了哪种昆虫,而不是马虎译者所说的扁平蟑螂;必须准确描述萨姆沙住所的房间布局,门和家具的位置;必须知道《曼斯费尔德庄园》里范尼·普莱斯的眼珠是什么颜色,她那间阴冷的小屋是怎么布置;《包法利夫人》中马的主题,以及福楼拜对于“以及”一词的使用。
纳博科夫自己就是把艺术和科学高度统一融合的示范者——为了阐释《尤利西斯》,他查阅了都柏林的街区地图,并在黑板上详细描绘斯蒂芬和布卢姆有所交叉的漫游线路图,要学生加以掌握;讲《安娜·卡列尼娜》时,他描画了吉娣溜冰时所穿服装的图样。“他不仅鼓励学生将他在课堂上让他们看到的那些东西描绘出来,而且要他们用同样的想象力、生动的好奇心,去赋予每部作品每个场景以鲜活生命。”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责任编辑:范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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