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日本,我们并不陌生。随着赴日旅行热升温,越来越多人到日本观光、赏樱、泡温泉……匆匆行程间,到底该如何体味这个国度的诸多细节之美?沉静悠远的寺宇楼阁、夕照晚钟背后究竟隐藏哪些日式美学?
新近出版的《十六个汉字里的日本》从浩如星海的汉字中精选了16个字——月、雨、樱、旬、神、鬼、猫、箸、葬、色、萌、裸、缩、间、寂、翳,并以这些字为入口,串联起日本古今的历史文化。昨天,旅日作家姜建强携这部最新文化随笔与复旦大学教授徐静波在上海钟书阁芮欧店对谈,在姜建强眼中,从现实中的花鸟风月,到充满仪式性意义的“萌”“侘寂”“阴翳”,小小岛国将其独特的审美渗透在每个文化角落里。
在《十六个汉字里的日本》中,姜建强完成了对日本文化由“画皮”到“画骨”的观察,这不仅是对“和文化”的探寻,更是日本深度游历之旅。16个汉字虚实相生,作者结合旅日多年见闻,对文学、旅行、动漫等话题信手拈来。“从一个字发散开去,解读不同的文化现象,并非一开始就想到的角度。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发现几个文化现象其实互相有关联,所以分了十六大块。但是它们从来不是独立的存在,文化现象之间其实也互为因果。”姜建强坦言,市面上关于日本的书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自己试图以更个性化的视角展开解析。
比如,一只普通的流浪猫,为何能改变一条铁路被废除的命运?同是描写雨,村上春树笔下的雨和戴望舒笔下的雨有什么本质区别?古典名著《源氏物语》中,作者紫式部以及笔下的女主人公紫姬,为什么名字上都带有“紫”字?
前段时间,星巴克推出了一款独特的猫爪杯,以樱花色为基调,内置猫爪形杯身,因其独特外形被消费者争相抢购,甚至频频上热搜。用《十六个汉字里的日本》里的三个字来概括这款猫爪杯,恰是“樱、猫、萌”。
书中谈到,日本人说,狗是散文,猫是诗歌。狗是恋人,猫是恋家。从观察人的视点观察猫,他们看出了猫的慵懒,猫的神秘,猫的优雅,猫的可怜,猫的骄傲,猫的张牙舞爪。作家加藤由子专门写猫咪随笔,她的观察细致到猫发出的咕噜咕噜声的频率为二十至五十赫兹,这与测定动物骨密度的振动频率是一样的。当然猫也有阴险的一面,属于三不主义的顽固派:不正不耿直不热情。
谈及日本为何着迷于樱花时,姜建强在书中分析道:春日渐暮,昏灯初上。数瓣樱花在晚风中飘落。独自端坐,不由得愁绪生来,顿感寂寞。伤春怀人,此情此景难排遣。昏灯—思念—落樱—伤春,这是日本人才有的落樱文化图式。……如何表现寂灭的意象景色?如何表现因为有“灭”在前,才能映出“生”的不可多得和无限美好?这时日本人总是想到樱花。他们总用樱花来表现自己的精神心向:欢乐与寂灭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境界常常相伴相随。
《十六个汉字里的日本》
姜建强 著
新经典文化·新星出版社
可以说,书中选中的16个汉字背后,都能绵延出一条日式美学的人文路线。由落樱自然想到了远离一切、让出空性的“寂”。寂在日本文化中又有怎样的内涵呢?
“青苔不只是老林湿地的专利,它还在庭园的地面、庭石、石灯笼、蹲踞、庭木上,还在青石板的夹缝里,故意且顽强地作苍然古色。将苔藓巧妙地用于园艺中,表露出一种美意识,世上没有一个国家能胜过日本。青苔表现出的刹那与悠久的两面性,其实就是寂的禅味在起作用。”姜建强说,《平家物语》中有“岩石青苔,寂之所生”之句,可见日本人早就将寂视为一种审美情趣,并企图用“寂”这个词,来击破人与物之间的心理定式。
再比如,日本多数居酒屋是不起眼的外墙,不起眼的招牌,深入其内部,则更为昏暗、更为粗粝、更为简素、更为清贫,靠微弱之光照亮菜谱上的那一点,照亮用餐者那一脸的心绪,大有隐于市、息于闹的孤傲。“寂的低调美学让你缓慢地运作自己的感官,将驾驭与操纵、琐事与尘嚣暂时丢弃在挡风遮雨的掩蔽处。”
<<<<书摘节选
作家笔下性情各异的猫
文/姜建强
夏目漱石的《我是猫》,用猫的视角观察人的世界,开启了猫与人同时作为透明存在的时代。“咱家是猫,名字嘛……还没有。”这是最为熟悉不过的《我是猫》的开首句。为什么还没有名字呢,如果这秋阳的静美与冬阳的柔暖真的是那么美好的话?
三岛由纪夫在《金阁寺》里大谈“南泉斩猫”的禅宗公案。平息两端争执,一刀斩下,断首的是猫。后人从这段著名的公案中读出了当机立断的“机”字。但三岛的尖锐在于他读出了悖论:猫活,则美活;猫死,则美死。他借小说人物沟口之口说,美是怨敌。
文化人仲村清司写《冲绳,和岛猫一起散步》,说自己患了抑郁症,给岛上的一只流浪猫取名为“向田小姐”。这位向田小姐治愈了他的忧郁症,爬不起床,她会用前爪砰砰砰地敲他的脑袋。她鼻尖的花纹仿佛是笔尖轻轻留下的一个墨点,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魅惑。
北宋诗人苏东坡在《物类相感志》说“猫眼知时”。明代的谢肇制在《五杂俎》中,边礼赞猫驱鼠,边在“猫王”的书画上写道,此猫一作威,则十里内鼠尽死,盖猫王也。雄性的老猫会魔化。毛色纯黄或纯黑的叫金华猫。金华猫登上屋顶仰望月亮,吸其精成怪异。
藤原定家的《明月记》中有猫股的记载。天福元年(1233)八月在奈良有猫股,目若猫睛,体如巨犬。一晚上咬了八人,还有人被咬死。《古今著闻集》(1254)记载观教法印的话说,在嵯峨山庄饲养的美丽的唐猫,实际上是魔物,叼着秘藏的守刀逃走不知去向。《徒然草》(1331年左右)记载,山中有怪,名猫股,喜食人。饲猫多年,猫便魔化为猫股。
江户时代的作家山东京山从天保十三年(1842)到嘉永二年(1849)的八年间,写了关于猫的珍话和奇谈《胧月猫草纸》,其中写到,猫重病危急的时候,木天蓼能救命。日本人视木天蓼为猫的万能药。
日本的作家中,谷崎润一郎写有《猫与庄造与两个女人》的短篇小说,写猫是女人,但更胜女人。
岛木健作的《黑猫》,描写猫虽然不像狗那样卑颜屈膝,却比小偷更恬不知耻。不管有人没人都长驱直入,穿过房间,在榻榻米上留下一串脚印。有时还伸长了身体躺在坐垫上。只是一与人的眼神交汇,就会立马逃跑。
原叶子是写《青猫》的原朔太郎的女儿,她在一篇写猫的文章中说,猫绝不会成为人的奴隶,因此主人公只好成为猫的奴隶,地位还不如猫。
江户时代的僧侣诗人良宽的猫鼠诗曰:家有猫与鼠,总是一蒙皮。猫饱白昼眠,鼠饥玄夜啼。若问罪轻重,秤可倾猫儿。
平安时代,二十三岁的宇多天皇在《宽平御记》里,用汉文记述从唐渡来的“深黑如墨”的猫:“长尺有五寸高六寸许。其屈也,小如粒。其伸也,长如张弓。眼睛晶荧如针芒之乱眩,耳锋直竖如匙上之不摇。其伏卧时,团圆不见足尾,宛如堀中之玄璧。其行步时,寂寞不闻音声,恰如云上黑龙……毛色悦泽盖由是乎,亦能捕夜鼠捷于他猫。”这段文字将猫写活了,“恰如云上黑龙”是神来之笔,同时也将猫定格在只是捕夜鼠而已。
不过,大诗人苏轼也有“然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的论调,说即便没有老鼠,也要养一群会抓老鼠的猫。
而北宋梅尧臣的祭猫诗,则干脆怀念自己养的五白猫是如何捕鼠的:“自有五白猫,鼠不侵我书。今朝五白死,祭与饭与鱼。”看来,猫与鼠,就如同宇宙与意志,何谓表象何谓本质,还真的不好说,因为不是有倦怠捕鼠的“青猫”吗?
作者:许旸
编辑: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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