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可以称得上是中国文坛的小说“大年”,更进一步说,是现实主义小说的“丰收年”。
在今年刊发于国内文学杂志的小说作品中,王安忆、张炜、李洱、迟子建、周大新等一批知名作家都有长篇或中篇新作面世,其中不乏睽违文坛多年、十数年磨一剑的回归之作。多数作品都不约而同地聚焦现实题材,但又各自展现出不同的维度。深入历史,或是直面当下,深耕一方土地,或是体察一种人群,工笔或写意,这些作品体现了当下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深度与广度,以及对以往同一类型写作的创新和突破。
深耕一方土地,用不断深入的地域书写描绘斑斓文学地图
许多作家持续多年用文字深耕自己最熟悉的一方土地,扎根于同一片疆域,以不断丰满的风物与人物,构成一张日渐斑斓的、有生命力的地图。今年,几位作家均展现了这样的新作,为各自的“地域写作”谱系带来了新的丰富与拓展。
王安忆捧出的长篇小说《考工记》,被称为“《长恨歌》姐弟篇”的又一部上海别传。从上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末,小说借由主人公陈书玉与陈家老宅“一人一屋”的浮沉,串起了上海半个世纪来历史变迁的轨迹,和在这个大时代中无数小人物形形色色的生活图景。小说主人公从一位世家小开,逐渐蜕变为一位普通的退休小学教师,与《长恨歌》中的“上海小姐”王琦瑶仿佛是互文关系,以另一种性别和视角,展示上海近现代都市化进程,精描细绘这座城市的精神。评论家毛尖这样写道:“王安忆完成了她对20世纪的更复杂建构,她既推进了30年来的上海书写,也用文学的方式回应了这个时代的最高议题。”
迟子建的中篇《候鸟的勇敢》,则是她在多年躬耕其中的东北文学版图上的又一次跋涉。小说不仅诗意地展开了一幅白山黑水的自然画卷,同时“候鸟”也构成最核心的隐喻,那些在冬天南下,夏天又回到东北的“候鸟人”已经成为一个庞大而典型的群体,牵出的是东北近年浮现的社会症候。作家阿来评价这部小说如同结构丰富的交响,故事、自然、人、社会,一层一层逐次呈现。迟子建说,这部新作是她在《群山之巅》之后,再一次回到同样的一片故土:“我依然情钟于这片土地,依然能在这片土地里面发现当下生活中我们所面临的焦虑、矛盾、不公、欢笑、坚忍、眼泪等等。这一切,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侯波的中篇《胡不归》,如同展开了一幅陕西农村的风俗画,鲜明活泼的生活细节跃然纸上。小说主人公薛老师忙前忙后地处理村里文艺演出跳广场舞的纠纷,别家树叶落到自家院子的“公案”,承包种地的争执……文中书写的,几乎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侯波的话说,正是很多别人不关注、记不住的细节,却是作家写作的真正来源。
凝视苍茫岁月,以全新的切入角度和方式展现历史别样剖面
“以史入文”,是许多当代作家钟情的写作方式。但有意思的是,今年的几部小说用不同于往常的切入角度和方式,展现出了历史的别样剖面。
李洱的《应物兄》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十多年前,李洱在家门口贴上“写长篇,迎奥运”的纸条,写的就是《应物兄》。如今,这部打磨13年的作品终于亮相,其中灌注了作者对于历史和知识分子多年的思考。小说围绕着济州大学“儒学研究院”的筹建,展现当代文人学者的日常生活,串起了当代文人群体30多年的生活史和心灵史。李洱如艾柯般在中西方文史哲经典著作中自如穿梭,在一种戏仿经史子集的灵巧叙事中,对历史不断地融入和化出。评论家黄德海说,《应物兄》是一部根基于历史的未来主义现实小说,是一部建立在虚构基础上致力于人世的厚重之作。
散文家刘亮程的长篇小说《捎话》也引起了文坛的广泛关注。刘亮程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亦真亦幻的艺术世界,一人一驴,背负着“捎话”的任务,穿越战场,见证了许多生死和不可思议之事。在一种近乎架空的时代背景中,虚与实,战争与历史,如羊皮卷一般展开于他旖旎瑰丽的笔端。写作时,刘亮程曾参考了一部成书于11世纪的古老大辞典,他说:“我从那些没写成句子的词语中,感知到那个时代的温度。每个词都在说话,她们不是镶嵌在句子里,而是单独在表达,一个个词摆脱句子,一部辞书超越时间,成为我能够看懂那个时代的唯一文字。”
军旅题材的小说在今年也收获颇丰,其中不少都有着开阔的历史视角。不久前发表的长篇小说《牵风记》,是军旅作家徐怀中的新作。小说聚焦“挺进大别山”那段特殊的历史,塑造的几位军人形象都来自于作者本人的亲历,以浪漫明丽的笔触,描摹出战争岁月的血与火之中,人性的光辉与美好。陶纯发表于《十月》的《我的两个战友》,则围绕三位战友近30年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拓宽了反腐小说的疆域。
对焦社会一角,关注特殊人群,以爱探触生活深处的困境和暖意
今年的小说创作中,社会话题依然是最热门的题材之一。这些作品或关注当下社会问题,或聚焦特殊人群,敏锐独到地探触至生活的深处,给出作家的独到思考。
周大新的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以直击现实的勇气和切身的独特体验,聚焦社会老龄化问题。小说以“拟纪实”的方式,用万寿公园的黄昏纳凉活动安排结构全书,写出了每个人进入老年都可能经历的精神过程:从抗争、无奈、妥协,及至失败、投降。书名正是作者对于衰老的一个精妙比喻:变老并不是悲惨的事,那像是夏季天黑得很慢。在这过程中,老人行走于暮色中的沿途风景,也都一一收入书中。周大新在创作谈中这样写道:“天黑之前,人生最后一段路途的光线会逐渐变暗且越来越暗,自然增加了难走的程度。这就需要一束束光照亮。”正是这爱与美形成的光亮,赋予了小说聚焦现实而又能超越现实的温暖与力量。
张炜的长篇《艾约堡秘史》,对焦的则是当下的“巨富”人群。小说通过一个私营企业巨头吞并风光旖旎的海滨沙岸的典型现代事件,直指工业化城市化和资本膨胀过程中的公平与正义问题。而通过主人公淳于宝册的成长经历,小说抛出了一个极具现实意义的话题,那就是一个人在拥有了财富以后,如何应对精神、内在的变化。评论家李敬泽评价说,这部作品集中了这个时代的很多精神困境,财富、欲望、良心,这些价值冲突就在我们这个时代发生,也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去思考、去面对。
张翎的中篇小说《胭脂》用一幅画作勾连起从民国至当代三代女人的爱情,与在大时代裹胁中女性的顽强命运。与李碧华的《胭脂扣》两相对照,《胭脂》不再是一个痴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故事中的女人是理智的、强悍的现代女性形象。而在细腻的勾勒中,时时闪现的是作者对世情,对人性的洞彻和颖悟。用张翎自己的话说,她笔下的主人公胭脂,不是“戏子交际花脸颊上的那层红粉”,而“是颜色,是温度,也是品质。”
作者:钱好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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