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顶着“小众”标签的文艺片和纪录片来说,在热闹喧嚣的市场寻找归属,常常在历经坎坷后无疾而终。即便走上荧幕,也得仰仗商业院线鼻息。不少人应该还记得,2016年5月的院线,一群唢呐老艺人正面撞上美国队长和汤唯吴秀波的“柏拉图之恋”,留给《百鸟朝凤》的排片量之少,让片方做出令人震惊的“自救”动作。即便如此,《百鸟朝凤》票房最终以8000多万收尾,差不多是另外两部电影票房数字的零头。
尴尬在圈子里弥漫。由于投入少、缺乏营销、受众面窄而分散等原因,小众电影上座率低,因此获得的排片空间十分有限。青年导演李睿珺在拮据的条件下拍完乡土题材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却找不到投资机构,只得自己拿着电影全国跑,寻找放映机会。吴飞跃和秦晓宇也深知其中滋味,他们拍摄的反映工人诗歌的纪录片《我的诗篇》,拿了金爵奖最佳纪录片,却卡在了发行阶段。投资200万做了宣发、公映,结果是竹篮下水。
人们曾认为,艺术院线是破题的唯一路径。直到2016年底,情况有了变化。这一次,小众电影“自救”的杆子伸向了电影市场的另一端——观众。
各地文艺青年集结,想看的电影自己决定
2017年7月,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在重庆举办观影会。召集起200多名观众的“发起人”名叫周莉,媒体人。在第七场点映的时候,主演余秀华和导演范俭也来了。
2018年初春三月,北京刚下完雪。星美影城世界城店的入场口前的桌子上,357张电影票按场次、座位分类摆好。这是电影《村戏》的众筹点映领票处。点映发起人丛紫看着来领票的观众排起队,感到挺高兴。
杭州小学老师波莉,已成功发起过11场点映放映。她给班上的孩子放《我只认识你》预告片,看完后,一个害羞的小孩悄悄告诉她:“老师,刚刚我的喉咙被哽住了。”后来,全班23人全部当了发起人。
四川音乐学院学生李慕涵,至今已发起24场点映。为了众筹《我只认识你》,她自己写文案、制作海报、建立微信观影群发布影讯。
▲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点映现场
这些普通文艺片爱好者大多有着同样情结,凭一己之力为中国的小众电影做点事情。而他们的“大本营”,则是成立于2016年底的“大象点映”,一个互联网众筹观影平台。
既然好片子有,想看好片子的观众也有,观影模式可不可以变一变?大象点映的创始人吴飞跃决定绕开传统的发行模式,不再走B2C的老路,让用户自己发起观影活动。“影院、时间,排片、谁陪你一起看,都由观众自己说了算。把观众的需求汇聚在一起,让影院提供一个观影的渠道。”
“传统电影市场主流宣发的B2C模式弊端很明显,谁的钱多、资源多,谁就更容易抢到排片。资源有限的电影发行空间受限,影院找不到精准的观众,观众也看不到想看的电影。”吴飞跃说。小众电影可以寄托分众市场,以C2B众筹观影的方式遇见对的观众。
精准对应观众,是文艺片的新出路
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大象点映推出同名App,并发布了“C2B长线放映平台”“校园电影艺术发展联盟”“电影导赏服务平台”等一系列计划,直指中国电影市场的结构性问题,以互联网思维破题。
这种“众筹点映”的具体操作形式是,在App里选择电影,点击“发起点映”,选择组织人数、填写申请。有观众感兴趣的话,就会点击“购票观影”,在线买票。如果在规定时间之内召集到目标人数,则这次点映召集成功。否则,票款退还观众。
“让观众自主发起观影活动,自主召集观众,这就相当于把排片的主动权交还给了观众。”吴飞跃说。通过这种新模式,把片方、影院和观众串联成线,完成了各方需求的精准匹配:制片方宣发成本减少,影片发行的门槛和投资风险大大降低;影院上座率上升,差异化经营带来可持续的收益;观众个性化的观影需求也得到了满足。
用户因关系、兴趣而聚拢,通过关系图谱、兴趣图谱进行交互,但平台生命力的延续离不开优质的内容。谈及选片标准,吴飞跃说:“我们需要良心之作,要有一定的艺术价值和社会意义,看完之后你会愿意推荐给自己的亲人朋友。”目前,平台上滚动的影片都是口碑佳作,比如《山河故人》《摇摇晃晃的人间》《村戏》《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师父》等。
“大象点映有《大李小李和老李》这样的老电影,也有《八月》这样的新电影。追忆历史,提高审美,丰富了年轻人的知识储备。对于对人性真善美有追求的观众而言,这是一个好地方。”中国电影发行放映协会副会长赵军表示。
在导演郑大圣看来,相比商业片宣发要求的规模效应,精准度对文艺片更重要。“以前我们只知道中国文艺片有市场,但我们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有效连接,而众筹模式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些召集人介于专业影评人和普通观众之间,推荐更偏个人化,而非商业化轰炸,容易在身边人群形成说服力,直达目标观众。”
无数懂电影、爱电影的人在大象点映的平台上连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志同道合的眼睛。他们结成的网,兜住文艺片慢慢浮上水面。
而吴飞跃导演的作品《我的诗篇》经过一年多的点映,至今在205座城市放映1000余场,票房超过250万。
另一种电影的打开方式,是结束却不散场
不同于一般观影散场后观众各奔东西。灯光亮起后,陌生的电影爱好者们有了对谈的可能。
纪录片《我只认识你》放映结束后,发起人郭莹组织大家即兴交流。观众席里好几个人主动发言,讲述自己和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故事。“大家的故事让我们有了更真切的体验。”郭莹说。
郑大圣认为,主创问答、影迷沙龙等活动,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影片,这是文艺片用户的需求。“这群观众普遍受教育程度高,看电影年头长,平时也喜欢思考,具备艺术审美能力。映后交流让他们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创造不一样的和电影约会的机会。”
“电影工业和市场发展到现在,观众变得像流水线上的人偶,在宣传轰炸下走进影院,电影还没放完、字幕还没出完就赶紧亮灯、赶人、再来一波。自媒体上充斥着剧透,恨不得把剧情全写成文章,没有人再关注观影体验。”吴飞跃说。创业这几年,他常常在想一个问题:电影到底应该怎么看?如今所做的,也是对问题的回答。
最初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困难,没想到却为整个行业探索出一条新路,吴飞跃的身份,也从创作者转变为推广者。
他在发布会上介绍,大象要建的平台,是一个由点到面的立体网络。
C2B众筹观影模式精准寻找、召集观众;拉长放映平台的时间轴,让电影可以突破院线公映有限周期的限制,最大限度释放它的能量;针对影迷和影评人的“导赏师计划”,做影片推荐和导赏;面向学生群体的“校园电影艺术发展联盟”,让好电影走进大学校园;面向影院的放映计划和引流活动,让这些影院在差异化竞争中胜出。
吴飞跃提供了一组数据。一年多的时间,大象点映的片库已经有100多部影片,合作过的影院有2000多家,先后有2000多位众筹观影发起人在全国300多座城市完成了3000多场放映活动,平均上座率在80%以上。
对于院线而言,随着银幕数量不断增加、视听技术突飞猛进,多元、差异化的体验是院线生存的关键。口碑不俗的小众电影,有朴素的记录,也有深层次的思考,是电影市场必不可少的一个电影类型。除了大象点映,中国电影资料馆牵头成立“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用设立每天至少放映三部艺术电影的艺术影厅的方式,为艺术电影和观众间搭建一个契合点。
对爱电影的人而言,电影不是普通商品,只迷信票房并不明智。但最起码,要让爱电影的人和他们所爱的电影遇见。
“创作者花了几年时间拍出一部片子,可能只是为了在荧幕上延续几天生命。”李睿珺说。艺术电影传递人文,创作者本身一切以电影创作为中心,降低了对市场票房的顾忌。“能让对的人看见,让电影获得生命很重要。”
作为大象点映合作创作者,郑大圣和李睿珺都认为,只有被看到,有讲谈,电影才算是活了一次。中国电影市场在高速增长下,有许寂静的暗流,它们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很少有人过问。现在,有了“用户思维”的涌入,暗流的力量日趋汇聚。郑大圣把正常的电影市场比作一个湿地——“动物植物各种各样,品类繁盛,才是一个湿地,一个好的生态。并行而不悖,才是好的电影生态。”
虽然当下文艺片的创作力量仍然薄弱、市场条件不够充分,但吴飞跃并不后悔对文艺市场的付出。如何进一步完善自身模式,让点映更符合观众观影习惯,不断提升用户体验?如何拓展影片种类,吸引不同细分人群?这是下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矢志不渝做的一件事就是帮助用户选对好电影、看懂好电影,续提供一种用户可依赖的确定性。一句话——让好电影遇见对的观众。”
作者:李思文
编辑制作:李思文
责任编辑: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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