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办婚姻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婚姻自由是新中国的法律规定。这一规定实施,解脱了束缚在中国人民身上几千年来包办婚姻的沉重枷锁,拯救了许许多多因包办婚姻而深受其害的悲剧者。
在旧中国,自由恋爱有违家法,属于背叛封建礼教、大逆不道的行为。我生活在多个封建意识浓重的家庭环境中。我以上几辈人,包括我个人在哪,看到的经历的婚姻事实全是包办婚姻。
其实,包办婚姻,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子女并不都像电影电视里,公子少爷小姐那样,人人漂亮,个个标致。一表人才的有,歪瓜裂枣的也有。但绝对多数人只讲究门当户对。包办成了顺理成章的规矩,只要完婚,孬好认命。
为了门当户对的包办,在老辈人的操作中,出现过“胎里亲”“包被亲”“娃娃亲”“成人亲”等等。婚后的结果呢?恩恩爱爱的一部分,马马虎虎过日子的一部分,挨打受气的一部分,名存实亡活守寡的一部分。尤其是后者,这样的女人忍辱负重,甘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样的人遵循的是:男嫌女一张纸,女嫌男除非死的不成文的婚规。男人不休你一天,你就要在婆家活受一天,直到去世。
以死抗争的人有。那会儿没有农药,没有电、煤气,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汽车、铁轨,想死的女人只好喝卤、喝大烟、悬梁、跳井。
当然,也有既不被休又不愿意死的活受女人。她们在婚姻的战场上像烈女那样坚守着生命中的阵地,任凭岁月的摧残。
十姑娘
我娘家的十姑娘,无文化,胖胖的体型,相貌一般般,可家里有钱。家庭包办,嫁到了灵璧县尹集镇马楼村。出嫁时,娘家赔的嫁妆浩浩荡荡几里路。十姑娘的婆家公爹是个军长。照理说,这门当户对的婚姻再美满不过。可那军长的儿子和十姑娘没姻缘。放过花炮,拜过堂,洞房都没进,就临阵脱逃,溜之大吉。一家人到处找,始终不见新郎面,从此杳无音讯。
我想,军长儿子对这桩包办婚姻是一百个不情愿,但又不敢违抗父母之命,才做出这样荒唐的事。你说,这叫什么结婚?可进了婆家门,就是婆家人的规矩谁也改不了。搁到现在这个年代,未进洞房,生米未成熟米饭,你跑我也跑,甚至跑得比你还快。那个年代不行啊,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见过过了门的新娘子私自往娘家跑的?那不是败坏家风名声吗?
未圆房的新郎走了,十姑娘回不了娘家进不了城,一辈子禁守在马家的围城里。一辈子只“见”过丈夫一回,红盖头遮着脸,羞羞答答地还不知看清了没有,一辈子黄花女儿身的十姑娘直到老死,都在马楼。
大表姐
我舅舅的闺女,我的大表姐,因为包办婚姻,一辈子没有亲生子女。
大表姐大我两岁,从小和我一起读私塾,又在教会学校同上了两年学,算盘打得“啪啪”的好。
大表姐十八岁时,由家庭包办,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一个张姓地主子弟。她丈夫长得白净漂亮,外号“小洋人”。大表姐呢,个子大,相貌平平。因她小时候出郭添花,不注意保护,病好后,脸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白麻子。
大表姐嫁到张家后,生性好强的她看到多个家庭有钱的都到外地读书,她对只有小学程度的丈夫不满足,决定让丈夫到徐州读中学。为了使丈夫安心读书,大表姐跟着丈夫一起到徐州租房陪读。
徐州毕竟是个大城市,丈夫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看到城市人的衣着相貌,开始嫌弃这个新婚的妻子。在徐州读书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张家人始终不见儿媳妇肚皮隆起。为此,张母亲自跑到徐州观察了一阵子。不久,张母又回到了村里。乡里乡亲的人关心地询问:“儿媳妇怀没有怀上孩子?”张母冷冰冰地说:“想要生孩子,除非用泥蒸木头刻!”
丈夫在徐州读完了中学,接着又到九江继续深造。从此,书不稍信不传。九年后的一天,丈夫背着一包书籍回到了家中。他二话没说,把一包书扔在大表姐面前说:“这些书你看看,看完咱俩离婚!”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他明明知道大表姐文化有限,却使出这一招。大表姐不争不辩,和丈夫结束了九年名存实亡的婚姻。
大表姐离婚后,收养了一个女孩。上世纪90年代中期,大表姐去世。
表哥
我娘家有个表哥,他同样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与前几个例子不同,别人家的男人甩我们家的女人,他呢,是我们家的男人甩别人家的女人。
表哥是我三大爷的儿子。他从小在富有的家庭中长大。因当年三大爷是高家的大当家,所以表哥除小时候在双沟度过童年,读过私塾外,基本在南京长大。
表哥是在双沟老家成的亲。娶来的大嫂自然也是富有人家的闺女。蜜月里两人也很恩爱。
在南京长大的他,见过的洋女人,阔太太多的是,人家都是洋服、各色的旗袍装束,尤其是发型。洋人的不说,中国的阔太太那经过烫卷的发型令他眼热。妻子脑后拖着的那饼一样的发髻越看越土。结婚没几天,表哥没经大嫂的同意,抓住发髻,咔咔几剪刀,使大嫂变成了比较流行的学生头。
表哥在家过完蜜月又回到南京读书。一个月的夫妻生活,嫂子不负众望怀上了表哥的孩子。此时的表哥听到了妻子怀孕的消息,没有一丝惊喜,没有安慰。混迹在南京金陵大学一群又一群少男少女的学生中,开始厌恶家中的妻子。直到女儿参加工作,嫂子跟随女儿在徐州期间,直到老死,表哥也未和嫂子谋上一面。
卢大姑
双沟西边的卢套庄有个卢大姑,她是我娘家的亲戚。卢大姑为了包办儿子的婚姻,儿子媳妇未死,自己却疯死了。
卢大姑的儿子是空军飞行员,要人有人,要样有样。卢大姑儿子当年驾驶飞机在一次战斗中鼻子被打掉了,为此,他还到苏联整形。现在我们知道是手术,当时的人不懂,都纷纷说他儿子到苏联去换了个洋人大鼻子。
到了儿子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卢大姑在家乡给儿子挑了位门当户对的媳妇,可儿子不同意母亲的选择,他要求自主谈恋爱,不让母亲过问此事。这哪儿行!自古以来儿女的婚姻哪有自己定的?卢大姑怎么劝说儿子都无济于事,娘俩僵持着,最后达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不光这样,儿子还经常批评母亲的错误思想和做法。性格刚强的卢大姑气疯了,见人不认,见饭不吃,最后疯死了。
几件婚姻的悲剧,无一例不透视出旧社会包办婚姻的害处。我参加工作后的1953年,国家大力宣传《婚姻法》,彻底解放了被压迫几千年的苦难妇女。热辣辣的场面我历历在目。领导让我带领学生宣传《婚姻法》,每天乡公所的门前要求离婚的妇女挤破门。只要提出离婚请求,都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口述:高彩云
采访 笔录:赵丽君 杨扬
编辑制作:李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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