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为研究中国古代交通和信息邮递网络提供重要史料
流动是人类的天性,迁移更是早期人类赖以生存繁衍、逃避天灾人祸的有效途径。长期迁移中,人类如何利用天然的交通工具,进而发明人造交通工具和运输手段?这对当下有哪些重要启发?六卷本《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日前编撰完成,由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出版。今天下午(30日)在沪举行的出版座谈会上,葛剑雄、江晓原、熊月之、陈尚君等多名学者齐聚,在学界看来,这一重点古籍整理项目按传统类书方式编排,是研究中国古代交通和信息邮递网络的重要资料,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也有利于推动当代学术研究。
《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主编、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说,丛书收录1911年前古籍中关于交通路线的途经走向及里程数量、古代驿站铺递的名称、分布及其制度、交通工具和设施的史料,将传世历史文献中的有关资料进行收集、辑录、标点和整理,方便读者学者查阅或提供一些线索,后续还有望开展数字化。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党委书记、董事长谈毅介绍,皇皇六巨册总计1200万字,分《交通路线与里程分典》《交通工具与设施分典》《驿传制度分典》三个分典,编纂工作主要由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的专家学者承担,前后历时22年完成,这一出版工程也锻造出“甘坐冷板凳”的老中青编辑队伍。
▲《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出版座谈会在沪举行
座谈会上,《中华大典》编委之一、上海历史学会会长熊月之谈到,近年来交通史这门学科在学界中备受重视,无论是聚焦铁路开通后对于沿线社会经济带来的变化,还是研究轮船往来对航线周边的综合影响,无不围绕交通发展的文明辐射力做文章。
复旦大学教授陈尚君则从古典文学角度展开分析,他发现,唐代诗歌中经常会写到某个驿站,比如长安和洛阳之间发生的故事,比如李白在长安城郊送别友人,具体的地点有哪些交通设施,碰到什么宦官等大量细节,都可从《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中获得更多信息和启发。有学者谈到,光是那首人们耳熟能详的杜牧诗歌“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可以牵出一连串有关古代交通的问题:从产荔枝的南国到京都长安到底有多远?快马要跑几天?马累了怎么办?谁在路上等着信使……
葛剑雄谈到,古代交通发展图景的背后,与庞大社会体系的稳定运转、对经济发展的需求息息相关。比如,春秋时代的先民已经开辟了海上航线,孔子曾表示想“乘桴浮于海”,徐福带领数以千计的少年、农夫、工匠移民海外。西汉时从徐闻、合浦出发的航线可驶至南亚的黄支国,唐宋的广州、泉州、宁波、扬州等地成为繁荣的外贸港口,郑和的庞大船队更远达东南亚、南亚、西亚、东非,16世纪以降东南沿海不断有人由海路外迁。
▲《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新书揭幕
《中华大典》是继唐代《艺文类聚》、宋代《太平御览》、明代《永乐大典》和清代《古今图书集成》之后的大型类书,作为国家级重点古籍整理项目,《中华大典》也是国家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级别最高、规模最大的科研项目之一,于1992年由国务院正式批准启动。2017年底,这部按现代科学分类方法分为24个典、包含116个分典的类书宣告竣工。《中华大典》所采集的文献资料上自先秦,下迄辛亥革命(1911年),收录两万多种古籍,共约8亿多字,对中华文化的继承、发展、创新发挥巨大作用。
【相关链接】对话葛剑雄
问:您主编《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请问了解研究中国古代交通运输业,对当下读者有哪些启发?
答:《中华大典》本身的目的,是将1911年以前出版的全部古籍中有用的资料,分门别类地用现代学科体系编辑起来。而《交通运输典》就要把这些古籍中所有有关交通运输的资料汇编起来,做出合理的编排,有利于古籍资料发挥作用,也有利于将来进行信息化、数字化。
中国疆域辽阔,幅员广大,地形地貌复杂多样,既有高山峻岭、峡谷岩洞、戈壁荒漠,也有江河湖沼、榛莽丛林、海洋岛屿,还有平原丘陵、水乡泽国、沃土良畴。先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创造了各种交通运输工具,开凿各条道路,架设各类桥梁,设置各处津渡港口,疏通各地航道,在前工业化时代长期保持着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交通工具、设施和道路系统的地位。由此形成的丰富文献记载,不仅是我们了解中国古代交通运输业的重要依据,也是研究中国古代史和古代文明的重要资料。
之所以做汇编,一方面,学术研究往往并不需要一本书中的所有内容,另一方面,古籍中资料很分散,通过整理汇编,可以对资料进行分类。这种资料分类在中国古代是有传统的,清朝曾编过《古今图书集成》,而《中华大典》最早的想法就是模仿《古今图书集成》形式,使用的是现代的学科体系。这套书不是普及性,是专业性的。对于专家学者、研究机构和学生能节省许多查找资料的时间。比如做研究铁路的,资料往往很分散,我们就把古籍中有关铁路的资料整理出来做基本的史料参考。以往很多研究人员不得不将大量时间花在查找资料上,压缩了做研究的时间。
▲《中华大典·交通运输典》主编、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
问:“地域文化”基于相对封闭的地缘因素而产生,但在现代化进程中,“封闭”逐渐被打破,“交通”成为主流,这种情况下如何保护地域文化?
答: 地域文化是一个空间范围内最有特色、和周围其他地方都不同的文化。比如上海文化,就是在上海这个空间范围内最有特点的,和周围都不同。某一地域文化内部又可以分出更小的文化亚区,比如上海曾经有租界,租界内部文化又跟上海文化不同。
地域文化能够形成,很重要的条件恰恰是交通条件和信息流通不好。假如像今天这样,信息随时通过互联网流通,潮流可以迅速风靡全球,那么地域文化是无法形成的。但以前在交通不发达、人与人之间交流不充分的情况下,是可能在某一空间范围内产生地域文化的。要保护地域文化,不能任其自身自灭,要靠人有意识地去保护。从好的方面讲,随着交通条件改善,信息流通加速,某种地域文化的优势和特点可以很快传播扩散出去。
问:传统文化在当下文化语境如何生存并实现现代转化?
答:这其实不难。文化的保守和创新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今天所说的传统文化,是古代存在的很多文化内容中,经过优胜劣汰而保存下来的。如果一种文化不符合社会发展规律,会自然被淘汰。比如中国古代有些民族有殉葬传统,后来人们觉得太残酷了,改用木头或陶器做成人的样子代替,这是一种进步,就延续下来了。再到后来,葬礼形式不断改变,但有一点继承下来了——扫墓、祭扫的传统保存至今。一种文化能够长期存在,肯定有其天然合理性,适应了社会和人类的需求。
对于传统文化有“传”和“承”。“传”就是保存,有些文化通过物质保存,那就保留实物;有些通过“人”来保存的文化,可以供养一些专人来传承某些技术和手艺。“承”则需要研究,有选择性地保留,“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后,还需适应今天的需要,这就是传统文化的现代转换。所谓的“主体性”,也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发生变化。比如“孝”是一种道德高度,但像“二十四孝”那样的“孝”,是愚昧。
问:眼下图书市场不少聚焦某一事物的历史读物颇受关注,比如《棉花帝国》《香料传奇》《轻浮的历史》等,如何看待历史类图书在学术性与大众性的平衡?
答:你提到的《棉花帝国》,并不只是简单地讲棉花本身,而是谈到了棉花在人类历史、地方经济上起到的社会作用,是相当成功的普及读物。为什么我比较重视历史普及呢?许多某一领域学术界认为是常识的事情,不仅普通读者不一定懂,连其他领域专家也未必了解。如今知识量越来越大,门类划分越来越细,人文普及不能再是低层次、简单的普及了,需针对不同人群、层次、维度。比如光是人口史我就编著过多个版本——主编过六卷本《中国人口史》,面向该领域学者;出版过30万字《中国人口发展史》,这是介于研究者与爱好者之间的中等程度的;另外还写过一些10万字左右小册子,吸引大众。这样层次光谱各异的书籍,有助于学术成果得到最大化普及传播。
另外,普及有三个要素不能回避,第一政治导向必须正确;第二必须符合历史事实,可以选择但不能编造;第三要符合科学原理。
编辑制作:许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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