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雅各布森致敬《威尼斯商人》的小说《夏洛克是我的名字》中译本最近亮相。去年,英国莎士比亚环球剧院制作的经典剧目《威尼斯商人》在沪演出,曾摘得戛纳电影节最佳男主角的老戏骨乔纳森·普雷西(右)饰演夏洛克。(资料图片)
■本报记者 许旸
400多年的莎士比亚阅读史中,读者换了一茬又一茬,介质衍生到广播、影视、舞台剧,但不变的是故事的内核。当莎翁经典剧作被移植到现代小说语境,这种“穿越”夺人眼球,也注定充满挑战。最近,布克奖得主霍华德·雅各布森 《夏洛克是我的名字》 中译本面世,这本改写自《威尼斯商人》 的小说,颠覆了原著中吝啬鬼的刻板印象,将威尼斯商人夏洛克设置成幽灵,来到现代英国。
雅各布森将这次改写视为最引以为豪也最艰难的一次写作,甚至“被友人嘲笑会自砸招牌”。“改写的小说中,莎翁戏剧的引用、典故、情节元素、词汇无处不在,带有明显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复旦大学教授、外国文学译者张琼告诉记者,把莎剧改写成小说,本身就是经典延续的路径之一,它始于命题写作,却会超越对一部戏剧作品的重读。“读者在明知虚构、荒诞不经的前提下,参与阅读,可以体味新旧版本互文的乐趣。”
撕下“吝啬鬼”标签,剖析个体文化认同困境
文学史上著名的吝啬鬼角色夏洛克,似乎被广而化之变成高利贷、贪婪的代名词。“夏洛克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可与“哈姆雷特是不是疯子”竞争文学专业最高频考题,这个人物始终在变化,绝非流于斤斤计较的单向度形象。
作家雅各布森擅长描写自我身份认同的挣扎,他以凌厉笔锋打破人们对经典作品局限性的认识,撕掉夏洛克身上吝啬的性格标签,以思辨独白剖析人性正面与侧面,回应 《威尼斯商人》 的题眼:“外观往往和事物的本身完全不符,世人却容易为表面的装饰所欺骗”。小说 《夏洛克是我的名字》把故事舞台从古老威尼斯搬到现代英国,主人公斯特鲁洛维奇是艺术品经销商,富有却吝啬,众叛亲离。他在祭拜母亲的墓园中偶遇夏洛克的灵魂,将其请回家做客。之后像是触发了什么按钮般,他的生活一下子全乱了套:女儿私奔,生意变故,和慷慨的艺术品买家德·安东的关系剑拔弩张。
不难发现,斯特鲁洛维奇的人物设定基本和莎翁原著里夏洛克一致:都是商人,被人误解为爱财吝啬;都有一个女儿,为爱私奔;都有一名妻子,却缺席婚姻和子女教育;都有一个跟自己合不来但人缘超好的对手。“但小说的精巧设计在于,斯特鲁洛维奇作为当代夏洛克,具有莎剧中夏洛克的类似困境,却又无法真正等同于夏洛克。”张琼说,当其他人物和情节有相似对位时,夏洛克依然无法被真正取代,他得与斯特鲁洛维奇并存,成为后者的知己和顾问,由此比照出莎剧人物和当代人的差异,让人们清楚看到变化和不变之处。
至于戏剧冲突强烈的“一磅肉”协议,被雅各布森在重写中巧妙处理成双方都不受伤的一场手术。这场较量谈不上输赢,却延续了原著的困惑和反思。
莎翁作品中只提及一次的名字,也能展开故事
英国企鹅兰登旗下霍加斯出版社开启莎士比亚经典改写系列,邀请当代知名作家重写莎翁剧作。除了已上市的 《时间之间》 《夏洛克是我的名字》,普利策奖得主、美国作家安·泰勒反转演绎 《驯悍记》 推出小说 《凯特的选择》,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女巫的子孙》 则改写自 《暴风雨》。曾因 《消失的爱人》 及同名电影大火的美国作家吉莉安·弗琳,选择改写 《哈姆雷特》。
在海外书评界看来,这一计划向当代小说家敞开“文本游戏”,不过也有人担忧:17世纪的戏剧性进入21世纪生活是否“水土不服”? 现代小说笔法能否驾驭莎翁无所不包、雅俗共赏的戏剧?
借鉴 《冬天的故事》 写出 《时间之间》 的珍妮特·温特森,一针见血地说:即便是莎士比亚,也常基于前人故事、借用已有材料二次创作。比如 《冬天的故事》 原型是罗伯特·格林的剧作 《潘多斯托》。在 《时间之间》 的译者于是看来,莎士比亚写剧本,从来不是靠发明故事和情节,他总是进入已经存在的叙事,编织出几种不同版本,让旧故事焕发出生机。
这也就不难理解,莎士比亚经典改写系列并非简单的情节复述,而是凸显每位作家擅长的角度和写作风格。比如,《威尼斯商人》 中夏洛克之妻利亚只被提及一次,即夏洛克抱怨女儿偷走包括戒指在内的财产,说那戒指是“我单身汉时利亚送给我的”。抓住这一句话,雅各布森找到契入点———夏洛克深爱妻子,但他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背叛,这无疑是莎剧中最令人不安的父女关系之一,于是,父女关系在 《夏洛克是我的名字》 中被大大渲染。由此,经典拥有了时空穿梭式的“花式读法”,读者看过改写的小说后,可顺藤摸瓜重温莎翁在原著中布下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