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门板并在一处,两条军被合在一起,向守志和张玲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同样充满神圣
【导读】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回望硝烟》(郭本敏、袁玉峰主编),集结了一百多位老将军对过往战斗经历的追溯,他们的回顾,使读者对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等艰苦的战斗历程,有了更切实的了解。这里选刊的是其中的一章《烽火情缘》。
【何鸣谈聂凤智:“他打仗勇敢,招人喜欢”】
在解放战争中,提起一些至今脍炙人口的战役,如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战上海等,这些经典战斗故事离不开一个人,这就是被人们称为“黑虎”的聂凤智将军。
在艰苦的战争年代,聂凤智和他的妻子何鸣,演绎了一段艰辛而浪漫的爱情故事。1938年,16岁的何鸣在延安抗大第一次遇到了聂凤智。当时她是刚从国民党陪都重庆投奔延安的女学生,聂凤智则是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的队长兼教员。
何鸣(受访时85岁):
他讲起故事来,滔滔不绝。说他们长征时怎么吃草,怎么吃皮带。
刚刚走入革命队伍的何鸣,并不理解长征是怎么回事,但雪山、草地在她的眼里充满了无穷的遐想,尤其是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聂凤智讲出来,更是深深地吸引了何鸣。
何鸣:他上军事课讲得也好,头头是道。咱们都鼓掌,就觉得讲得好,你别看他没文化,他讲得比知识分子还好。
抗战爆发后,刚刚十几岁的何鸣在重庆听说了延安这个革命圣地,她毅然决定去延安。
何鸣:听丁玲的演讲,再看《新华日报》,当时觉得女孩子的出路,只有走革命的道路。
16岁的何鸣带着40块光洋,独自一人走了近2000公里,在长途跋涉40多天后到了宝鸡。
何鸣:到了宝鸡才有火车到西安,坐在车上,听到一个小孩讲八路军怎么好。西安有办事处,在那儿办手续,办了手续就可以当兵。他是无心地讲,我是有意地听。知道延安住窑洞、吃小米。
在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由于何鸣对革命认识得好,被批准可以直接进抗大学习,何鸣和90多位同学又走了九天,终于来到当时青年人向往的窑洞大学。
何鸣:那个时候,发了军装,打上绑带,系上皮带,觉得这才是个女兵呢。
当时,延安的男女比例为18比1,年轻漂亮的何鸣自然成了许多人追求的对象,而聪明幽默的聂凤智,也受到许多女学生的青睐。后来聂凤智担任抗大三团的副团长兼卫生所的所长,和何鸣的交往多了,便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
何鸣:我在卫生队,当护士。他呢,以后当了我们的所长。那聂司令就看好了我,经常叫我去。
当时,聂凤智已经25岁,他对16岁就独自离开家乡投奔革命的何鸣表白了自己的感情。
何鸣:他告诉我,我是党员,他也是党员,双方都是共产党员,也都没有传染病,双方自愿在一起,谁都不强迫谁。
聂凤智是来自湖北大悟的一个放牛娃,15岁就参加了红军。曾任红四方面军的团长、团政委等职,对这位“老革命”,何鸣也心生敬佩。
何鸣:人家都说他,闻战则喜。听说打仗他高兴。他身上有11个(枪)眼,负了8次伤,他手指头拿着望远镜,被打(掉)了一节,他打仗勇敢,这一条就招人喜欢。
1940年元旦,27岁的聂凤智与18岁的何鸣在晋察冀举行了隆重结婚仪式。当时的“抗大”教育长罗瑞卿亲自为他们主持了婚礼。
何鸣:(罗)校长讲话,祝贺他们两个结成伴侣,永远和好。大家都呱呱呱呱鼓鼓掌,结婚吃什么菜啊,就是大白菜豆腐,搞得还蛮热闹的呢。
婚后,何鸣随聂凤智来到山东鲁南抗大一分校,聂凤智边教学、边战斗,在反扫荡、反蚕食的岁月里,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
何鸣:孩子快要生了,聂司令也过来了。我说你赶快把那个包拿过来,我告诉你,孩子下来了你先把消毒好的剪子先剪脐带,剪了脐带以后,用线把它扎起来。
聂凤智在何鸣的指点下,亲手接生了自己的女儿,孩子出生刚刚两天,日本鬼子突然包围了他们的驻地,聂凤智带着部队开始突围。
何鸣:就这样抱着走,走了一天,抱孩子抱得累死了。聂司令说,今天晚上还要过大河呢,把孩子疏散了吧。我一进那个庄子里头,就碰上个大娘。我说:大娘啊,有个孩子疏散在你这儿好不好啊?(她)说,好啊好啊。
何鸣在万分无奈之下,忍痛把孩子给了鲁南山区的一个老乡,连孩子的名字也未曾取,就又匆忙转移了。
何鸣:我也没有说我姓什么,也没说叫什么,也没说孩子多大。大娘把孩子接过去了,我把孩子送出去了,我一边走,一边掉泪,聂司令就说了,孩子不是你自己送出去的吗,你哭什么。
全国解放后,聂凤智夫妇设法打听孩子的下落,一直渺无音讯。后来聂凤智经常对他们的孩子讲:“你们都是山东老区人民的奶水、小米和地瓜喂养大的,没有她们,你们哪能活到今天,山东人民好呀,你们永远不能忘记人民的养育之恩。”六十多年的军事生涯,使聂凤智成了共和国赫赫有名的战将。
【向守志和张玲:唱歌成为感情纽带】
太行山,是向守志和张玲相识、相恋、相爱,共同生活和战斗了十几年的地方。1944年,在抗日烽火中的太行山党校,向守志和张玲相识了,当时年轻漂亮的张玲是左权县的县委常委,向守志是129师刘伯承、邓小平手下的团级指挥员。在太行山整风运动中,张玲受到整风小组组长的质疑,成了重点审查对象。
向守志(南京军区原司令员,1988年上将,受访时90岁):
后来,就把我从二队调到三队去,当了张玲这个小组的组长。那么张玲当时也是一个重点审查(对象)之一,为什么呢?她的家庭成份哪,父亲是旧军阀,这个小组呢,基本上都是知识分子,县级干部。
第一次小组会上向守志诚恳的一席话,拉近了同这些地方干部的距离,在向守志的主持下,张玲的问题很快调查清楚了。向守志待人平和,善解人意,来自巴蜀深山的他,没有上过正规学校,仅读过几年私塾,长年征战沙场,对能有机会和知识分子在一起共同学习,十分珍惜。
向守志:我是这个小组发言记录,我的文化低,就请张玲来做记录。她写得比较快,记录好以后,把小组发言整理好交给我。
张玲是左权县有名的女能人,有一副压不垮的硬肩膀,既是太行山上的一枝花,又是太行山区县级女干部中唯一没有结婚的。
张玲(受访时88岁):
大会让我发言呢,张玲同志为什么不结婚呢?太行党委都很熟悉我,所以有很多领导同志给我介绍爱人,都是领导干部嘛,主要的是因为抗战胜利我才结婚。
当时,张玲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抗战不胜利决不结婚。抗战爆发后,还在开封读书的张玲就是唱着“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的歌奔向抗日战场的。
张玲:到了华北抗战,那时只有一个想法,一个决心,就是到前线流血牺牲,为祖国放光明。
1938年春,张玲在华北八路军抗日学校学习时,晋东南青年大会选举了三名代表去延安抗大深造,张玲全票当选,当时延安是抗日的心脏,也是许多爱国青年梦寐以求的地方,然而张玲更渴望到抗日第一线去,真枪实弹地和敌人战斗,她把去延安的机会让给了别人,最终选择了太行山。
张玲:那个时候有一个歌曲:枪在我们的肩上,血在我们的胸膛,洒出一滴血,放出光明,为祖国争光。
向守志的出现,动摇了张玲不结婚的想法,特别是向守志喜欢整洁,讲卫生,给张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向守志:张玲对我有好感,我还是比较讲卫生的。我们睡的那个床啊,一般的山西都是那个土炕,灰尘很大。我把自己的碗筷啊,水杯啊都拿那个小手巾把它盖上。
在整风之余的闲暇时间,向守志开始向张玲发动进攻,他对张玲说,你喜欢唱歌,我也喜欢唱歌,但我不识谱,老跑调,你就当我的老师,收下我这个学生吧。
张玲:向司令也是喜欢唱歌的,他教我唱《十月革命进行曲》。我当时教他30年代电影明星也是歌唱家陈玉梅唱的《燕双飞》。
一起唱歌的日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歌声就成了两个年轻人的纽带和桥梁。
向守志:党校嘛,这是一个比较和平的环境,在一起呢,和张玲情感发展也很自然。
张玲:他说你看,我们相处时间也不短了,彼此也了解,我很快要出去打仗,昔阳大反攻回昔阳去,我提出个人问题,你考虑看看怎么样。
1945年初,战局发生变化,向守志要提前离开太行山党校回部队,就在赤岸村村口的一棵大槐树下,向守志向张玲敞开心扉,表白了自己的感情。张玲答应一个星期后给予答复。一周后,张玲答应了向守志的求婚。
向守志:回部队以前,我们两个就把结婚报告、订婚报告都写好了,送到了129师政治部。
129师政治部很快批准了向守志和张玲的结婚申请。申请虽然批准了,可是两个人分别忙着各自的工作,连举行个简单结婚仪式的时间都没有。直到几个月后,1945年5月25日,这一天,向守志才终于有机会和张玲见了一面。
张玲:路过我的地方时天快黑了,很晚了。
向守志:我们两个自己宣布,今天晚上结婚,给毛主席像鞠个躬。
两块门板并在一处,两条军被合在一起,没有任何客人,这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同样充满了神圣,面对毛主席像,他们立下了革命到底,相伴一生的誓言。没有“蜜月”,甚至没有“蜜日”。婚后的第二天,向守志就奔赴前线,和他的战友们解放了昔阳县城。
向守志:所谓战地婚礼就这么简单,我们没有披什么婚纱,也没有请客。
时光飞逝,60多年过去了,向守志夫妇至今还会回忆起在太行山初次相识时那些温暖快乐的日子。而1945年5月25日那一天,太行山上那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也将永远珍藏在他们的心中。
万海峰和赵政:60年历久弥新的爱情
这张结婚证书,写满了各种不同的字迹,下方依稀可辨“新四军第一旅党务委员会”的印章和题款。万海峰将军夫妇已经珍藏了整整63年。它把两位老人再次带回到60多年前那段激情燃烧的烽火岁月。万海峰将军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和赵政的相识。1941年,在苏北新四军的抗日战场上,赵政第一次见到了担任教导大队副大队长的万海峰。
赵政(受访时84岁):
我们结婚报告上写:我俩意相合,要求结婚,决不妨碍工作,希首长批准。此呈。
有一次,在老百姓家里,晚上饿了,部队里有人用老百姓家的油炒那个白菜吃。结果那个油是桐油,桐油上面,冬天不是嘛,结成一层厚厚的白。他们以为是猪油,炒了吃了以后,整个队伍加上通讯员都又吐又拉,这个时候把我们都叫起来了,我们就带上药啊带上卫生员去给他们看,那时候才第一次见到他。
万海峰(成都军区原政委,1988年上将,受访时87岁):
这不认识了嘛,一个教导大队有一政委叫张孤梅,也是个老红军,他说,有一个医生上海下来参军的,你认识。我说是哪一个?他说,一个姓赵的,我说认识,我没有文化,她有文化,只要人家愿意,我没有意见。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租界沦陷。此时,18岁的赵政正在上海一家教会办的护士学校读书,经上海地下党组织“学生读书会”的介绍,赵政辗转来到苏北,投身新四军,成了一名女军医。
赵政:不愿意做亡国奴,这个思想还是有。我们是九个女同学约好了一起投奔新四军的。
万海峰出生在河南光山县的一个小山村,鄂豫皖苏区的扩红影响到这个村子。1933年万海峰13岁,就参加了高敬亭领导的红28军,后来经历了大别山三年游击战的战火洗礼。
抗战爆发后,南方八省红军和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万海峰到了江南指挥部,在陈毅、粟裕身边当了一名参谋。
万海峰对赵政放弃大城市的生活,来到敌后根据地参加抗日的举动由衷地敬佩。而赵政则对由放牛娃成长为新四军指挥员的万海峰产生了敬重。于是,两个出身不同的革命青年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赵政:他跟我介绍了一下他的情况,这样我们就算正式地建立了关系。
相识两年后,万海峰向赵政求婚,他对赵政说:“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就让我们俩组成一个革命家庭吧。”1943年10月,这一对革命伴侣在苏中如西,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赵政:在老百姓庄上找了一个房子,两床黄被子往一起一放,这就算结婚。感情呢,说实在话,也是慢慢培养的。
这张结婚证书就是新四军一旅党务委员会为他们颁发的,上面写着这样的批复——
党为了爱护久经战斗的老同志,批准你们结婚,希在党的领导之下,更加强对党的观念,一切服从党的利益为要。
一对新人没有蜜月,婚后第三天,两人就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赵政:就两天时间,就要行动,我要回我的休养所。
战争年代的夫妻,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卿卿我我的缠绵,彼此要见上一面都十分不易。
赵政:到他那个地方去,要过好几道封锁线,“封锁线”就是公路上都是鬼子呀国民党啊,经常有巡逻车来来往往的。
战地医院经常转移,赵政生了孩子,只好送到老乡家抚养。
万海峰:你看我们两个一年差不多不通信,她不知道我死活,我也不知道她死活,她带着孩子。后来她打听到我,问到我的部队以后,跟那个卫生部长的车,找到了我们。
1947年5月,万海峰作为华东野战军六纵54团的副团长参加了著名的孟良崮战役,而赵政当时是担负着战地救护的重任。
赵政:我那时当手术室队长,要赶到新的营地去收伤员。经过一个庄子,他们那时已结束战斗,撤下来了。我们经过那里,碰到他们团里一个参谋,我问:万副团长怎么样?到哪里去了?他说:在那休息,我领你去看一看。我说:不用了,我那个部队,我那个手术队马上也要走了,也有事,知道他没有带花没负伤没有打死就行了,就很满足了。
“硝烟旗下理想同,生离死别显从容。任凭世俗多变迁,共盟奋勉情更浓。”在结婚60周年纪念日上,这对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无数次磨难坎坷,经历一路硝烟走向胜利的夫妇,共同写下了这样深情的诗句。
内容摘自《回望硝烟》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
编辑制作:徐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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