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子图鉴》(以下简称为《上图》)二十集播完,算是和《北京女子图鉴》(以下简称为《北图》)勾连成为一幅“京沪女子图鉴”。虽然被看作姊妹篇,实际上两者气质相距甚远:一个具备“网红脸”,将各种套路桥段揉在一起,给出快节奏网络剧;另一部则尝试走细腻风,时不时玩点“内心戏”和文艺腔,节奏慢下来之后,就有急躁的网友表示坐不住。
“女子图鉴”这个名字来自2016年底的日本网络剧《东京女子图鉴》,11集,每集才20多分钟,隔海掀起一阵热潮。网友调侃:“我们可以拍北京上海女子图鉴”,玩笑成真,改编版被某网站拿下,两地拍摄,是为《北图》和《上图》。五湖四海的网友再度不忿:为什么京沪拍得,其他城市拍不得?接下来,应该马上出个《广州女子图鉴》。
按前几部“图鉴”的走向,情节大约是这样:乡村出来的女孩梦想到广州打工,通过自身努力,终成女企业家,一起出来打拼的女孩,有的受挫回乡结婚,有的嫁给当地小老板,女主角和商场结识的男人亦敌亦友亦师……其实这个故事早就有。1991年有部电视剧风靡一时,主题曲人人会哼会唱:杨钰莹的《我不想说》。剧集名更是当年的土味流行词,叫《外来妹》。不如“女子图鉴”好,毕竟谁也不想被称作“外来妹”,但华丽地去描绘属于自己的“图鉴”,感觉还不错。
细想之下,发现所谓“女子图鉴”的说法,只是吸引眼球的包装,剧集内核是一模一样的故事框架:外地女孩到都市寻找机会,在这个过程中,她遭遇职场、情场上的各种磨练、捶打、考验、惊醒,最终成为都市人。当然,都市人未必是褒义词,用不着洋洋得意,获得总是伴随着失去,都有代价的。无法变成更好的自己,却在渐渐探索自己需要什么,厌恶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穿Prada的恶魔》
《小时代》
即便不叫时髦的“女子图鉴”,这群女子的故事也从未缺席过,从《穿Prada的恶魔》到《小时代》,都能归为此类。比如最近一部《苦甜曼哈顿》,被网友戏称为“纽约女子图鉴”,不是没有道理。故事讲述从小镇出来的22岁姑娘到纽约一家知名餐厅打工,简介讲述她将“学会应付诱惑,面对蹒跚的生活”,这话可以写在以上任何一部剧的简介里。
《苦甜曼哈顿》
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女性和这样的故事,英剧有一部叫《天堂一刻》,发生在19世纪,乡下女孩跑去投靠叔叔,进入了全英最大的百货公司天堂百货店当售货员,“面对陌生的大城市,面对工作与爱情,一个乡村女孩如何生存和抉择?而城里的女孩又有什么样的无奈与悲欢?”多提一句,《天堂一刻》改编自左拉的小说《妇女乐园》,背景是法国巴黎。
《天堂一刻》
故事被一遍遍地重述,如何拍得精彩,关键在“城市感”——处于特定时代之下的城市有其特殊的质感。尤其像《北图》和《上图》呈现的是近十几年的北京、上海都市化变迁,恰恰也是剧集目标观众的亲身经历。
中国成功呈现都市感的影视剧并不多。《北图》《上图》两部“女子图鉴”有没有呈现出各自的城市感呢?我们看到了主创团队的努力,尤其在一些生活化的经验上。
比如,《北图》女主角刚到北京,寄住在朋友家,两人进入看起来不错的小区大楼,女主角刚想按电梯按钮,被朋友拦下。两人转入安全通道,拾级而下,进入一间“只有一个地方有手机信号”的房间。这个情节确实引发不少共鸣。
《上图》在场景和演员上下功夫。比如,女主角约会男教师,去的是上海私房小餐馆,点的是“四分之一白斩鸡、毛蟹年糕、烤麸、腌笃鲜,加酒香草头”,标准的上海人家家常菜,男演员袁文康是上海人,说一口地道的沪语。剧中女主角的闺密是“标准的上海囡囡”,演员是上海人金莎。定制西服店也算是上海特色了,饰演老板娘的是上海滑稽剧团的老牌演员胡晴云。
两部“图鉴”大概可以看作镜子,物质世界的镜子,其中有真实的部分,部分的真实,两位女主角都在更好的生活和更贵的生活间摇摆不定。
回看《东京女子图鉴》,东京在都市化的道路上起步更早,1980年代,泡沫经济破灭前,东京已经具备了国际大都市各类特征及问题,日本人对都市人的呈现也更为敏锐和深刻。
仅举一个当下全球常见的都市病:疏离。这是《上图》和《北图》中没有的,创作者甚至为女主角安排了数个闺密、上司、人生导师之类的角色。而《东京女子图鉴》呈现的世界是“无闺密的世界”,女主角出场便是孤独的个体,看不上老家短视的姑娘,不愿与她们为伍,参加工作后,联谊活动中更无闺密情份,要么是数量上的替补,要么是质量上的陪衬,有利用价值则在一起,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敌人,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消灭。”配角如走马灯,绝无拖泥带水,前一家公司的同事,不会留到下一家;一起聚餐的朋友,因没有共同话题渐行渐远。不同的阶段交往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圈拥有不同的利益链。
《东京女子图鉴》
我们在《东京女子图鉴》里看不到任何值得羡慕的地方,却有刺目刺心的真实感。这肯定不是一个励志故事,不是一个女人从土气变得时髦,从稚嫩变得成熟,从贫穷变得富有,从不安变得淡定的故事,而是一个女人在都市中努力寻找自己定位和自以为的幸福。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属于那些容易感到满足的人”,不幸福的根源恰是“不容易满足”。然而,迫使她继续前行、继续留在都市的恰恰是内心深处无法填平的“不满足”。该剧的结尾是对这种悖论的最好诠释:女主角貌似过上了理想生活,之前看不上的男性友人转正为男友,她获得了内心的平和,但当在街上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装扮更时髦、男友更优秀、姿态更得意的女性,她再度失衡,滑向了新的欲望轮回。
作者:陈惊雷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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