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月,编剧过士行创作于20年前的《帝国专列》在上海封箱演出,毫不意外这部荒诞喜剧在剧场里掀起笑的浪潮,大笑过后,想到和它“后会无期”,便不免遗憾,这固然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但能像它这样带来狂喜和思考的话剧,实在是不多见的。
这部剧作有着世俗化的入口,中西器乐杂糅,东风西风对撞,中有游园惊梦杨小楼,西有四小天鹅合唱团,中医对西医,两种文明对撞在方寸车厢内,效果惊人,占尽观众缘。当我们带着一身的愉悦从剧场中走出,凭借着笑的余味,我们不得不思索这一趟“帝国专列”,究竟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作品叙述1903年慈禧带着光绪及文武百官坐火车回奉天祭祖的旅途故事,前后多达20余场戏,诸多情节轻盈地随列车驶过万重山,勾连了一出趣味横生,亦庄亦谐的荒诞喜剧。我们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主创的“点到即止”,在20余场戏的频繁切换中,大多数场次简洁有力,让观众有坐在剧场里观看“拉洋片”的错觉——慈禧对西方文明好奇却又始终被自我局限,光绪只能修理钟表的无奈,慈禧与光绪母子间充满猜疑与尴尬,和龄与约翰之间爱得炙热纯真,李莲英的八面玲珑……剧中人物川流不息,人物的戏剧行动不断产生,可以说,这个戏不存在安静的时刻。
主创铺陈这一场场的“点到即止”,使得全剧节奏飞快,情节密度极大,观众被舞台上有趣至极的表演紧紧抓住,来不及思考,或者说,似乎也乐于不思考了,我们随着这列车,走马观花,赏万重山。
不得不承认,在观剧过程中,我得到了极大的乐趣,但这样的排演方式令我困惑——难道就此舍弃了思考么?直至我看到导演易立明的这段创作阐释:“我不愿意把深刻思想、把文学性放在最前面。我不是老师,不是哲学家,我更愿意将深刻的思想表达隐含于戏剧表演中。”
应该说,过士行的创作初衷,明显是有严肃诉求的;但我也不敢断言,导演这样的呈现方式令人反感。剧中所提供的笑声,与人物的弱点或尴尬处境大多贴合,更有意思的是,我发现演出制造的笑声,能在散场后沉淀为一些主动的思考,在对这部作品“反刍”的过程中,我被剧作一些东西击中了。
一列开往爱新觉罗家族发迹之地奉天的列车,实则载着他们驶向王朝的终点。这群想回到故土祭祖的贵族,既回不去过往的强盛,也参与不进未来的现代文明。一个处处警惕又好奇打量西方器物的慈禧,在得知自己造不出来后显得失落;她眼看着俄国列车强行超车,自欺欺人地看成是为自己“鸣笛开道”,无奈地以此维护末代贵族所谓的尊严;到最后,她仍然无法摆脱自身的局限,她无法阻挡历史列车的方向,却苟延残喘地在全国推行“以后为尊”的国际象棋。至此,《帝国专列》成了一部独具一格的戏,它既有极其世俗化、令人开心的表象,又提供着深入思考历史的入口。
这种“点到即止”的表达当然是有局限的,从整体剧作构成而言,慈禧与光绪特殊的母子关系展开不够充分,以至于当母子矛盾几乎带着仇恨的色彩爆发时,舞台上的情境显得轻率。同样轻率的还有作品的结尾,一片混乱之中,慈禧为了保命就把和龄许给了约翰,然后就是大合照,紧接着这潦草荒唐的场面,突然出现严肃的字幕,记叙慈禧、光绪辞世等历史事件发生的年月,这个错愕的收场实在不漂亮。
即便存在这些明显的缺陷,这种点到即止、浮光掠影的舞台表达仍带来这么多戏后思考,这种经验有可能复制吗?它能不能给话剧市场上那些大笑过后一无所有的廉价搞笑剧带来些启示呢?能让观众看戏时如此开心,戏后却仍然能收获思考的喜剧,能不能多一些呢?
作者:黄锐烁 上海戏剧学院博士
编辑: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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