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是一个远离欧洲大陆的岛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把地处文明边缘的疏离和孤独投射到文学作品中,诞生了王尔德、叶芝、萧伯纳、詹姆斯·乔伊斯、塞缪尔·贝克特等一大批文学巨匠。对文学的热爱在这个国度深深扎根,百年来浓厚的氛围从未式微。在深厚文学传统的滋养下,爱尔兰先后涌现出一大批优秀青年作家。从战后一代的科尔姆·托宾到“千禧一代”现象级女作家萨莉·鲁尼,他们独特的写作视角总能让全世界读者为之惊艳。
巴黎故事
罗布·道尔 著彭伦 译
故事是这样的。X旅居巴黎的时候,根据自己侨居此地的经历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好几家出版社表示对小说感兴趣,最终却没人愿意出版。与此同时,和X一样住在巴黎的朋友K也完成了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K签了一个文学经纪人,一个月不到,这部短篇集就卖给了一家大出版社。X对K的写作一向是鼓励的,但私底下,他认为那只是带感情地讲故事,没有什么真正的文学瞬间。X开始写第二部小说,但写得很慢,很难。与此同时,K的短篇集出版了,一炮走红。K开始在报纸上频频出现,还参加电台节目。X仍与K一起喝咖啡,一起和其他朋友泡吧,一起在卢森堡公园散步。散步时,K向X承认,得到媒体关注是多么愉快,不过终究是挺傻、挺没意思的。也许是,也许不是,X想。X埋头写新的小说。故事部分发生在法国阿尔及利亚战争时期(他从图书馆借了成堆的书),部分发生在像他自己和K这种侨居巴黎的外国作家之中。总之,比他第一部小说更为宏大。很快他就力不从心了:他没了头绪;小说成了冗长句子和缺乏关联的场景的堆砌,一团乱麻。在一份侨民杂志的采访中,K提到X。她称他是“真正有抱负的作家,值得关注”。起初,X很受用。但很快,他只感到愤怒、厌恶。他觉得这是很明显的:K现在认为X不如她。一天晚上,X从第十一区走了很长一段路到奥岱翁路,又折回来。坐到桌前,X开始写评论K短篇集的文章,把淤积于他内心的愤怒与不屑统统倾泻在纸上。起先,他只是为了自我发泄。但写完最后一段,他知道,他会发表它。一家著名的文学网站接受了这篇书评。X用了一个笔名——J.柯蒂斯。这是K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恶评。她一连两天闭门不出。第二天天黑时分,她打电话给X,平静地说了几分钟那篇书评就哭了起来。X觉得很不自在——此时,他后悔发表了它,也知道,一旦K发现它真正的作者,他们的友谊就完了。来看我吧,求你,K说。X觉得他难以说不。K的公寓位于莫雷路,X在路上买了一瓶葡萄酒。两人一边喝,一边听妮娜·西蒙的歌。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谁也没有提那篇书评,但X能看出它对K的影响——她的样子就像得了流感。突然,K打开笔记本电脑,大声朗读其中批评最严苛的句子。X一言不发。接着,K合上电脑说,我们出去喝个醉。他们在运河旁的热马普河岸马路一家酒吧喝红酒。乐队演奏着爵士乐。X盯着低音提琴手看,不知为何,这个表情痛苦的年轻人看着面熟(未来几年中,这张脸将在他眼前反复出现)。那天晚上,X和K最终上了床。虽然他们谁都不曾特别渴望这件事,但真的做了,他们发现还挺满足的。早上,K还在床上,X去冲咖啡,然后去街角的糕饼店买糕点和羊角面包。吃完早饭,他们又做了一次爱。X有种要把自己是那篇恶评作者的事情说出来的冲动。他忍住了。从那个早上开始,X和K每天都有许多时间在一起。他们常常一起整个下午写作,晚上见朋友。X甚至开始找到头绪继续他那部小说的创作。总之,他们享受着一种田园般的生活。但是,发表那篇对K短篇集的恶评所带来的负罪感让X备受煎熬。他甚至不再认同自己当初批评她的观点,尽管他知道那种诡辩是会让许多人信服的。几年过去了。K和X已经结婚,住在都柏林。K又写了两部短篇小说集和一部长篇小说。X那部涉及法国阿尔及利亚战争的小说也已出版。X平时写书评,夫妻俩靠这些文学创作的收入,也能独立抚养年幼的女儿。有一年九月,K离开爱尔兰,去慕尼黑的一个会议做演讲,之后要去海德堡的一个作家驻留项目待三个星期。她不在家时,X收到一个电话。他拿起话筒,对方不说话。最后,X对沉默的对方咒骂一句,挂了电话。当天晚上,X收到一封陌生人发来的电子邮件。邮件里写着:“你是个骗子。”落款是J.柯蒂斯。X极为不安:三分之一瓶威士忌下肚才让他平静下来。他终于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开着。他梦见几年前写K的那篇书评。在梦里,一些赤裸的男人坐在电脑旁,一边读这篇文章一边慢慢地自慰。接着,他看到刊登书评的网站就嵌在一座悬崖壁上,网站的名称是“融化的脸”。第二天又来一封邮件。内容是重复的——“你是个骗子。”——但这次还有一个地址:巴黎博雷戈路38号107室。真受不了,X想。他决定趁K在国外,他必须去巴黎这个地址所在的地方堵这个骂他的人。星期一上午,他把女儿托付给他父母就去坐飞机。当天下午,他一直在他度过已逝青春最美好时光的那些地方徘徊。在索邦大学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完晚饭,X决定走进一家小电影院,电影马上要放映了。他坐在中间排的一个座位上,与零星几个观众都隔开距离。电影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和他的猫住在布鲁塞尔的一间公寓里,与世隔绝。一天,一个年轻女人来到他家门口。接着发生了各种各样的误会,最终导致老头和女人开着一辆跑车穿越欧洲。(X的法语生疏了,情节中有些细节他没看明白,不过他相信它要么是关于一段无效的婚姻,要么是关于一次未遂的绑架。)影片结尾是在法国兰斯,女人掏出一把左轮手枪,朝一个矮胖、秃顶、戴圆顶高帽的亚洲男人开枪,开枪原因X没看懂。第二天上午,X决定去博雷戈路。他坐地铁去。抓着头顶的拉手,看着同车厢的巴黎人,他想象如果多年前K知道他就是那篇恶评的作者,他们两人的生活道路会是怎样。他在圣法尔若地铁站下车,按照手机地图指引走出大街,沿着一条安静的街道走,街道两侧都是高层住宅楼。到了38号,他按107室的门铃。没有人应。一个老太走出大楼,X等她出来后就进了楼道。他沿着灯光昏暗的楼梯向上走,一直走到顶层。敲敲107室的门。没有人开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出里面的声音。他用力敲门,敲了许多次。他高喊:我来了。开门。谁在里面?他的声音在楼梯井里回荡。然后X使出全身的力气用肩膀撞门。令他惊讶的是,门开了。公寓里光秃秃的,没有家具。墙壁、天花板都是灰色的水泥。窗子没有玻璃,X能看见对面大楼里更高的楼层。一阵冷风吹透整间公寓。X走进每个房间,全都一样。没有人住过,他想。有个念头闪过,他好像来过这里许多次。在最大的房间站了很长时间,他离开了公寓。当天晚上,X在克里希区一带的烂酒吧一连喝了好几家,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总算还是回到自己酒店,衣服没脱就躺倒在床。这一觉又热又断断续续。当泛绿的晨曦穿过窗帘透进房间,X梦见了K。在梦中,K皮肤苍白,一直没看X的眼睛。他努力看着她的头,这样才能直视她,可她的头一直在旋转,怎么也盯不住。最后,她身首分离。然后K消失了,那个矮胖、秃顶的亚洲男人出现。
作者简介
Rob Doyle罗布·道尔
爱尔兰小说家
生于都柏林,毕业于都柏林圣三一大学哲学系,获得精神分析硕士学位。
2014年出版的第一部小说《年轻人在此》被《爱尔兰时报》《独立报》《星期日泰晤士报》等报刊选为年度好书,也被拍摄成电影。
2016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这就是仪式》受到广泛好评。他的最新小说《门槛》(Threshold)即将于2020年1月出版。
罗布·道尔的作品是离经叛道的青年人的自画像,性、酒精、流浪和文学构成他狂热的想象,脱胎于尼采思想的哲思也零星散落于故事的角落,他用残酷的笔调描述混乱的状态和对存在的恐惧,献上作为游离的局外人的自白。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