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正义感的“静静思维”

克制我们身上冲动的正义感，警惕我们身上亢奋的道德优越感。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做出情绪化的判断，正是这两个因素在起作用：一个是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另一个是道德优越感。

正义恰恰存在于对正义感的克制中。当下中国社会存在这一个问题，很多罪恶的发生并不是我们缺乏正义感，而恰恰是我们身上的那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太多了。从现实生活中弥漫的戾气，到网络上充斥的敌意和对抗，很多都来自每个人身上自以为是的正义感，胡适先生称之为“正义的火气”。

我们身边那些让我们触目惊心的罪恶，有哪一种不是带着正义感去做的呢？很多“愤青”跑到街上砸日系车，他们自以为是在作恶吗？当然不是，而是觉得在做一件正义无比的事，充满着“向日本示威”“报复日本”的爱国热情。可你生日本人的气，为什么砸中国人自己的车啊？很多报复社会的案件——从冲进幼儿园看孩子，到跑到公交车上去纵火——如此惨无人道的暴行，施恶者有罪恶感吗？没有，而是充满报复的正义感，觉得自己收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有权利对社会进行报复。

我在一篇评论中曾这样写道：“人的专横和残暴，很多时候并不表现在干坏事的时候，而是表现在自以为是在做好事的时候，而且当集体陷入这种‘我们一起做好事’的狂热的时候，就更加专横和残暴了。”

日系车店铺被狂热的群众烧毁

在信息爆炸的新媒体时代，尤其需要克制我们身上的正义感，因为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我们跟公共事件之间没有了距离感。在过去，公众与很多新闻事件和新闻当事人之间是有距离的——远离新闻现场，与新闻当事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无法从第一现场得到消息，只能依赖媒体记者的报道，通过报纸或电视这些“媒介”来了解事实和真相。而新媒体的崛起则打破了这种传统的信息传播格局，在很多事件上，公众无须依赖“媒体”这一“中介”便可以直接接受各种信息，公众与新闻事件之间越来越没有了距离感。

很多事件，都是源于微博的策动，话题和线索从微博发起——起于微博，兴于微博；以微博为主战场，新闻当事人和主角都通过微博发布信息，网民也通过微博围观、推动事件的进程。在这样的自媒体传播格局中，传统媒体的存在似乎变得多余了，以为微博就是第一现场，公众在围观中可以直接看到当事人的诉说和事件的进程，而无须多此一举地再借助传统媒体的报道。典型如微博上的一系列反腐事件，传统媒体的报道多跟着微博走，人们在微博上可以看到比传统媒体更直接丰富得多的信息。

轰动一时的郭、曹微博骂战

公众与新闻现场和当事人没有了距离感，这是新媒体赋予公众的一大福利，但是对公众的媒介素养也是很大的考验。起码考验着公众在无距离地面对一个让自己义愤填膺的信息时，该如何克制激情和冲动而做出理性的判断。

哲人说，距离产生美；网友调侃说，距离产生第三者；我想说的是旁观者应有的客观和理性。在很多事情上，我们都期待近距离的接触，以为距离越近，靠得越近，甚至零距离接触，身临其境近在在眼前，才能看到更多和更真实的信息。然而，有些时候，距离越近反而越妨碍我们看到事件的全貌；听新闻当事人在自己眼前诉说，反而影响我们做出客观的判断。没有了距离，也就没有了理性判断所需要的时间间和空间，容易被情绪和激情所感染而远离真相。

当一个新闻当事人在微博上诉说着自己某种受迫害经历时，比如拆受到不公平待遇，遭到当地官员的打压，被逼得家破人亡，这样的诉说非常符合我们的想象，也击中了我们的同情心和对强权的怨恨，因此我们会轻易地被这样的诉说牵着鼻子走，而忘记了去审慎地判断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当少数网友利用人们对某种现象的痛恨，制造一些故意找骂找抽的信息来吸引人气时，网民们也非常容易急吼吼地跳进炒作者设置的话题陷阱，而失去了理性的判断力。新媒体上充斥着类似信息，它总能在某个“点”刺激你的道德神经，或让你义愤填膺，或让你暴跳如雷，或让你目瞪口呆。

因为我们与这些信息之间没有任何距离感，没有防火墙，没有过滤器，没有传统媒体这一“媒介”，我们很容易被这些信息操纵者所植人的情绪感染，冲动地做出非理性的判断。所以，作为法国著名社论家的雷蒙·阿隆，一直主张做一个“公正的旁观者”，拥有一个冷静的旁观立场，不带感情。评论家鄢烈山概括为：“就像一个科学家研究某-一个对象， 你是研究动物、植物，研究细菌的，你不能带着感情来研究，应该是旁观的介人者的态度。”

在这方面，李普曼堪称典范，他总是相信，“当一个新闻记者在他的热情受到控制之前，一直都不应该动笔。有一次他还告诫约翰 .米勒(另一个评论员)，在自己正确的时候要克服不必要的激情。在李普曼生涯中，他以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的身份同大权在握的人说话，这个观察家有时也有强烈的见解，但是他表达得稳健温和。”李普曼不仅与激情保持着距离，也在与政治人物保持着既能成为可靠信源又不影响理性判断的距离。他一直认为，“在高级官员和报人之间必须要有一定的距离，倒不是说要有一道墙壁或者一道藩篱，但是要有一个空间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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