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我们对古代女子教育的普遍认知。然而,《红楼梦》中的女了,不但有才,而且才华横溢,无论是探花之女林黛玉,还是皇商之女薛宝钗,还有史家的湘云和贾府的四春,都能出口出章。
这不免让人产生疑惑,是作者曹雪芹脱离现实的刻意美化吗?本人尝试从红楼中的四大家族入手,探寻明清时代的女子教育,以及作者曹雪芹的教育观。
明清社会普遍认识到女子教育对家族的巨大作用,从而重视女子教育。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提到贾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去了”。“女史”,即宫中女官,由知识女性担任。另外,第四回,薛宝钗入京的原因是“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为公主陪读待选。这都是从国家层面,支持和鼓励女子读书。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这是《三字经》里的一句话。从明朝开始,《三字经》已经是启蒙读物,这句话强调的是母亲对孩子的教育作用。清代陈弘谋更是作了《教女遗规》,其中提到:“夫在家为女,出嫁为妇,生子为母。有贤女然后有贤妇,有贤妇然后有贤母,有贤母然后有贤子孙。”总之,让女子接受教育的作用,就是希望女子能像孟母一样,培养出贤子孙。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有条件的家庭,都会想办法让女儿接受良好的文化教育,其教育的方式则有母教、延请塾师等。
母教,即指由母亲亲自教育。如果母亲本身受到过良好教育,则不必外请塾师。如母亲条件受限,也可以长嫂代母,如贾府三春的教育工作,就是交给长嫂李纨来完成的,书中通过王熙凤之口进行了交代:
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
这句话里,还透露了女子教育的主要内容:“念书学规矩针线”。清光绪年间督学陈彝在《重订训学良规》明文规定:“有女弟子从学者,识字、读〈弟子规〉与男子同。更读《小学》一部、《女四书》一部,看吕氏《闺范》一部,勤与讲说,使明大义。只须文理略通,字迹清楚,能作家书足矣。诗文均不必学,词赋尤不可学。”从中可看出当时社会对女子进行教育的目的:“使明大义。只须文理略通,字迹清楚,能作家书”,并不强调才华突出。
因此,已被晋封为贵妃的元春自称“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言行极符合社会规范的薛宝钗也劝导林黛玉:“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
除了母教,延请塾师对女子进行教育,也是当时很盛行的。比如林如海为女儿林黛玉聘请了贾雨村当家庭老师,教了一年的《四书》。不过,为避男女之妨,更为普遍的是聘请女塾师,即把当时社会公认的女大家请到家里,以开私塾的形式,为女子授课。这种专为女子授课的私塾,又称为“闺塾”。
如果一定要聘请男塾师,则有年龄上的限制,如《重订训学良规》中规定:“如女已十岁,外师未达五十者,不宜教之”。贾雨村教授林黛玉时,黛玉才五岁,此时贾雨村应该也已五十开外了,所以才能成为黛玉的家庭教师。
除了母教和延请塾师两种主流方式外,还有两种对女子教育的补充方式:舅姑施教和夫家施教。
当母亲的能力不足以教育女儿,而舅姑家拥有教育资源,通常就会把女儿送到舅姑家接受教育。如林黛玉之母贾敏去世,林如海就把黛玉送进了贾府,让她“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和舅舅家的姐妹一起,接受良好的教育。
如果女子在出阁之前未能接受良好的教育,还有一种补救方法,即夫家施教。《礼记.内则》中说:“子妇未孝未敬,勿庸疾怨,姑教之。若不可教,而后怒之。”儿媳妇如果行事不孝不敬,不要急着生出怨恨,要先教育她。如果不听教育,再生气发怒。因此,贾母对宝贝孙子宝玉的择偶标准是:“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不管他根基富贵”就包含着不管是否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模样好易,性格好难,只要性格好,就可以娶进来再教育。这也体现了贾母对贾府教育的自信,跋扈如王熙凤,即使心里对婆婆邢夫人有一万个不满,依然在明面上保持着孝敬,不敢乱来。
总之,无论是上流社会的达官贵族,还是平民暴发户,都形成了重视女子教育的风气,其目的都是让女子在联姻上增加筹码。书中只提了一笔的傅秋芳,“才貌俱全”,其哥哥傅试便“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把妹妹当筹码的心思非常明显。
贾王薛史四大家族在女子教育上各有不同,体现了家教思想不同所导致的差异。
即使有着明确的指导思想,在践行上,也会因各自价值观的不同,而体现出差异来。虽然重视女子教育已是社会的主流思想,但呈现在贾王薛史四大家庭中,则又各有不同。
薛史二家对女子的教育,更重视全面发展,尤其注重涵养。
在四大家族第四代女子中,教育最成功的,当属薛宝钗和史湘云,进则文采斐然,一出手就是一首好诗;退则有一手好针线、能持家。
前面有提到,女子教育的主要内容是“念书学规矩针线”,目的是“明大义、通文理、能作家书”,因此“诗文均不必学,词赋尤不可学”。很显然,薛宝钗和史湘云都是诗文词赋规矩针线兼备的女子,堪称全面发展。
我们可以发现,“明大义、通文理、能作家书”,强调的是女子的付出,而诗文和词赋则是能让女子找到心灵慰藉的一种途径。付出最易造成压抑,如何排解?对于那个时代的女子来说,诗文和词赋是最好的方式。
在主流社会并不支持女子排解内心的情况下,薛史两家却让女子在付出和排解之间找到了一种平衡。因此,宝钗和湘云是涵养最为深厚的,即使身经磨难也不会自伤自怜,反而能在磨难中不断调整,以拥有战胜磨难的能力。所以,在四大家族败落之后,也唯有宝钗和湘云能在物质匮乏的情况下,以寡妇之身,活到两鬓成霜。丰富的涵养和强大的生存技能,支撑着她们在精神和物质上都能自给自足、自得其乐。
贾府四春的教育,重技能不重涵养,导致都成了家族的牺牲品。
贾府对女子的教育,则是严格按照主流标准来实施的。贾政为长子贾珠所选择的妻子,即为尚德不尚才的李纨。此处之才,指的正是诗文词赋之捷才。李纨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念书规矩针线”,所念之书都是培养女德的经典教科书。贾母把三春放心地交给李纨教育,其用意也是希望能把三春教育成李纨的样子。因此,当初进贾府的黛玉问贾母“姊妹们读何书”时,贾母回答:“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初读时以为贾母是谦虚,结合全书来看,贾母说的正是心里话:女子读书只是为了认字,认字就可以写家书,认字就可以自主地去读那些女德书,从而“明大义”。
因此,我们能看到,贾母从不关注孙女们的内心世界,从不过问她们是否快乐,内心是否有压抑。她对青春守寡、活成“槁木死灰一般”的李纨极为满意,给了她最高的物质待遇。正是在这种教育理念的影响下,元春死在了“不得见人”的深宫,迎春死于家暴,惜春无情地与贾府切割,出家为尼。她们都在没有爱、缺乏精神慰藉的环境里,成了家族的陪葬品。唯有探春,因在精神世界里自我探索,才拥有了自救能力,远离了贾府的覆灭。
王家相信强权,无视文化教育。
王熙凤是王家的代表,活得非常另类。她的另类主要体现在无视主流价值观的三从四德,用强权为自己谋取利益。
王熙凤所接受的教育,与王子腾的理念极为接近。王熙凤从小是被当儿子养的,她接受的是与王家男子同样的教育:相信强权,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四大家族的排序里,王家排在第三位,但通过王子腾的努力,随着他的升迁,拥有实权,王家在四大家族的影响力已经上升为第一位。这使得王子腾更相信强权的作用。
于是,王熙凤成了四大家族第四代女子中,唯一没有上过学读过书的,所认识的字,也是长期看帐本而学到的一些常用字。
出于对强权的迷信,王熙凤拼命抓权,不但抓住了荣国府内当家之权,还企图把手伸到荣国府的外务以及官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视人命为儿戏。
这是对女子教育的彻底颠覆,不但不上学认字,也不学女子该守的规矩。最终的结果是,王熙凤死于不守规矩,而她最放心不下的女儿,也被同样只认利益的她的亲弟弟王仁所卖。
纵观四大家族的对女子的教育,可以分为三个不同的层次:薛史两家是上等教育,超越了主流,培养的女儿也最优秀;贾府是中等教育,中规中矩,完全按照主流的标准来执行,也很符合贾政“端方”的特点,培养的女儿都是家族的工具;王家则是下等教育,无视主流,让人性之恶泛滥,培养的女儿不但自取灭亡,而且带累家族走向灭亡。
一部红楼,作者曹雪芹客观地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社会对女子的教育,并赋予了他的思考与追求:最好的女子教育,当如薛史两家,既注重对家族的付出,又注重女子个体的幸福,而不应完全沦为家族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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